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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南,将军山。
相传,这里曾是南宋牛头山大捷的古战场,抗金名将岳飞曾在这里筑壁垒、设伏兵,击败金兀术,一举收复应天府。更有传说,这里连绵横贯的的大山里,部署着神秘莫测的武穆兵阵,对于行伍之人而言,这是一个充满机遇的风水宝地,锦衣卫的少年训练营便设在这座大山深处。
当日,朱冀等人打发走魏氏兄弟后,在客栈歇息一晚,次日一早便带领樊简五人渡过长江,又换乘马车颠簸了大半日,才逐渐进入一座大山之中。马车迤逦穿过大片茂密的竹林,就在太阳堪堪落到远处山尖上的时候,马车终于在一座宁静古朴的巨大院落前停了下来,此行的目的地锦衣卫少年营便设在这里。
由于这次行程不需要再遮遮掩掩,再加上几人心中的忧愁和恐惧都已消除,所以五个少年显得格外兴奋,一路上不仅饱览了沿途的壮观景色,还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将少年人单纯可爱的天性充分展现了出来。朱冀也坐在马车里全程陪同,不时为他们介绍南京的风土人情,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少年训练营的时候,其他四个少年已经和这位武功高强,为人又和蔼可亲的“朱叔叔”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只有樊简看起来仍有些心事重重,似乎刻意与朱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朱冀当然一眼就能看穿,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孩子要与自己保持距离。
马车停稳,六人先后跳下车厢,樊简站定后驻足观看,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十分宏伟气派的大门,他觉得比自己家小院的大门气派多了,和以前父亲带自己见过的北京内城一些大官家的宅院门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其实他不知道,这座院子正是某位大明王朝开国元勋在此建造的别院,后来这位元勋触犯天威被抄家,这座院子也被罚没充公,再后来又被某任锦衣卫指挥使看中,奏明皇帝将其改建为现在的锦衣卫少年营。
此刻,两扇朱红色大门紧闭,只有右侧一扇仅能容纳两三人通行的小门敞开着,一个身穿墨绿色飞鱼服的年轻人站立在小门一侧。朱冀带领樊简等人向小门走去,那年轻人急忙快步迎上来,抱拳行礼道:“见过千总大人!”朱冀微微点头道:“我带了五个少年过来,都是精挑细选出的好苗子,有劳你带过去转交给周三爷,拜托他好生调教。”那年轻人应了一声,朱冀又从身后一名锦衣卫手中接过一个木箱交给年轻人,接着道:“这是杜医师要的药材工具,也烦请进去后一并转交给他。”年轻锦衣卫诺诺连声,忙不迭应承下来。
交代完这些,朱冀转身蹲在樊简五人面前,用他那低沉坚定的声音道:“几个小家伙,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进去以后一切都得靠自己,不过,要相信叔叔的话,只要刻苦训练,将来一定会比叔叔更厉害的!”几个孩子的情绪都被朱冀简单的几句话调动起来,江尧更是激动得小脸涨红,用力点了点头,满脸憧憬之色。朱冀看起来很满意,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樊简身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孩子有些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而且这个孩子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不,是与所有穿锦衣卫制服的人都保持着距离,不仅仅是保持距离,他还从樊简的不时瞟过来的眼神里读出了更多东西,比如恐惧,还有仇恨,如果不是接到紧急传唤要他前往京城,他还真想留下来好好查个清楚。
朱冀用力甩了一下脑袋,逼退脑海中的种种念头,来日方长,一定还有机会的。他不再迟疑,站起身形,翻身跨上部下为自己牵来的战马,几个下属也紧随其后跃上马背,一行人马沿着来路风驰电掣而去。
目送朱冀离去,短暂的离愁只是在几个孩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眼前新环境所带来的好奇和兴奋所淹没。那个年轻锦衣卫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嘴里念叨了一句:“进了这个门,你们就不再属于自己,除非通过最终考核,否则不可能再出去。”说完也不解释,转身向小门内走去,樊简等人急忙快步跟上,也没时间考虑他刚才那句话是何意思。
刚一走进角门,樊简就感受到一股十分压抑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禁不住悄悄打了个寒噤。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几个小伙伴,发现他们小脸上多少也有些变色,他又仔细感应了一下,发现这股肃杀之气的源头,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个小广场。
只见广场一侧一字排开十余个少年,看年龄也就比樊简他们大三四岁,这些少年统一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一条短裤,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交叉分布着一条条狰狞可怖的鞭痕。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扛着两个用木棍穿起来的石锁,正赤脚在布满陶器碎片的地面上艰难行走。在他们两边,各站着一位身穿制服、手拿皮鞭的年轻锦衣卫,似乎在监督他们,哪个走的稍慢或身体稍有倾斜,立刻便会招来年轻锦衣卫的皮鞭。
樊简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惧之色,而走在前面的年轻锦衣卫对这些场景似乎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的穿过广场,拐进一个宽约丈余的巷道,巷道两侧是一个个独立的院落,樊简留心观察,只见每个院落门上都挂着“刀类”“剑器”“长枪”“暗器”“内功”“轻功”等牌匾,想来是每种武器或者功夫都有专门的训练场所
正行进间,忽听旁边院落中传来一阵惨叫,随后就见右侧一个院门被猛然拉开,一个年龄约莫十三四岁,身穿灰色练功服,披头散发满身鲜血的少年从中窜出,冲着樊简等人前进方向飞奔而来,边跑边喊道:“我不要杀人,快放我出去,我不要杀人啊!”
樊简等人见状再次吃了一惊,戚灵玉胆子最小,尖叫一声躲进樊简身后,带队的年轻锦衣卫反应很快,转身将樊简等人推向一侧墙壁,然后迅速转身挡在几人身前,就在少年即将从众人面前冲过的一瞬间,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右手闪电般劈向少年后颈。那少年显然已经受到不小的惊吓,精神有些恍惚,后颈再被猛击一掌,当场就扑在地上不知死活,又被随后赶来的一个高大锦衣卫像拎小鸡仔一样提了回去。
这一场惊险刺激的变故来的快,去得也快,当巷道中再次恢复平静,几人继续向前行进的时候,樊简小小的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脑孩子充斥着刚才扛着大石锁不时被鞭笞的一队人,以及这个浑身鲜血状若疯癫的少年,还有身边这个年轻锦衣卫严峻冷酷的表情和狠辣无情的动作,他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惧越来越强烈。渐渐地,这个四处充斥着灰白色调的大院子,逐渐变成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恐怖怪兽,要把他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吞噬进去,他甚至已经闻到从怪兽口中喷出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樊简五人最终被带到巷道尽头的一个独立院落门前,樊简瞟了一眼院门外挂着的牌匾,只认得上面写着“初级班”三个字,也不太明白是何意思。年轻锦衣卫上前叩门,很快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高大魁梧的老人,只见他穿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衣衫,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像钢丝茬一样根根直立在头皮之上,一张略微有些焦黑干枯的国字脸上,两只大眼仍然炯炯有神。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他虽然看起来已经年逾六旬,可是身材依然保持的像四十岁的壮年人一样,丝毫不显发福,显然平日对自己要求甚是严格。
年轻锦衣卫看见门内走出来的老人,突然变得局促起来,就像偷吃的老鼠见到猫一样。他反应极是迅速,马上收起之前一直拉着的臭脸,堆起一副肉麻的笑容,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恭声道:“小子林松见过周老!”老头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目光只在他身上略一停留,便随意的挥了挥手,林松直起身子后退两步,恭恭敬敬肃立在一旁。
周老威严的目光从几个孩子身上缓慢扫过,在樊简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间,原本平静的眼神似乎稍微量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
就听周老如洪钟般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这几个孩子是谁选来的?”
林松急忙答道:“回周老,是南镇抚司的朱冀千总送来的。”
周老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也开始干起这个了?”接着又语气不满道:“他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看看我老人家?”
林松哪想到老头会问这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只好挠头道:“额,卑职见朱千总神色匆匆,将孩子放下便转身飞驰而去,恐怕是有什么急事吧!”
周老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向林松挥了挥手,正要转身带着几个孩子进去,又猛地停了下来问道:“你手里提的什么东西?”
林松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恭声答道:“回周老,这是朱冀千总给太医院杜大夫带的药材,我正要给他送过去。”
周老问:“是杜青林那小子吗?”
林松答道:“正是,周老也认识他?”
周老嘿嘿一笑:“岂止认识,那小子天天在我这里混吃混喝。”
林松闻言喜道:“那太好了,可否麻烦周老将药箱转交于他?”
周老爽快道:“放心,交给我就行。”
那林松见老头答应的这么爽快,心中反倒有些不踏实,不过话已经出口,已经不能再改,况且他也没那个胆量改。他哪里知道,在周老眼中,这已经不是一箱药材了,而是几斤美酒加一桌丰盛的菜肴。他指了指樊简和江尧两人,语气轻松道:“你们两个,抬上箱子,所有人都跟我进去。”说完便转身大步向里走去,樊简和江尧两人急忙从林松手中接过药箱,转身跟随在周老身后走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