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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自然而然,谢蘅脸上掠过一点惊讶,但细想又觉得也算合理,“哦、这样?这样也好。”

当初大将军南下建康,慕朝游一夜之间,如鱼入海,趁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非止是王羡误会王道容杀了慕朝游,就连谢蘅也怀疑她是为王道容所杀。

谢蘅曾经登门追问慕朝游下落不下五次。而王道容总是自顾自跪坐桌前,临案合香,神情平静,语焉不详,一副事不关己的疏淡模样。

日子一久,谢蘅便怀疑起慕朝游是不是已经惨遭了王道容的毒手。他看得出来,王道容十分爱她,但自幼相识,也令谢蘅有理由相信,王道容能做出这种事来。谁曾想慕朝游非但没死,甚至还跟王道容育有一女。

听慕朝游说完当年真相,又听闻他二人在武康重逢,谢蘅惘然若失,心里不是滋味。这些年来他不是仍怀揣着一个期盼,期盼慕朝游没死,期盼有朝一日还能再与她再见面。

人算不如天算,竟让王道容抢先一步与她重逢,难道这一切当真是天意吗?

他目光不由转向慕砥。

她的鼻唇生得多像慕朝游啊。

倘若、倘若她是跟朝游的女儿就好了。

谢蘅忍不住摸了摸慕砥的头,“阿砥,砥,当真是个好名字。我是你阿父与阿母好友,叫谢蘅。”

慕砥不懂长辈之间的那点过往,仍是乖巧问好,唤声“谢叔父”。

谢蘅不住微笑,觉得心酸,正要开口再问个详细,不远处忽然传来个清淡温润的嗓音,“阿砥?子若?”

在场三人纷纷一愣。

慕朝游惊讶地抬起脸来,柳树下不知何时已伫立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王道容长身玉立,眉眼寂淡,淡缈入春风里。

见到父亲,慕砥忙惊喜地甩开谢蘅,朝王道容奔去,“阿父!”

王道容清冷的容色柔和了几许,蹲下身与她齐平,将她纳入怀中。

王道容不是进宫了吗?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找到她们母女的?慕朝游心里虽然觉得王道容出现得有点蹊跷,也按捺住犹疑,快步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王道容迎上她的视线,柔声说:“刚出宫,憋闷得难受,便来秦淮河畔走走。”

他一手抱起慕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间,又伸出手来牵慕朝游。

慕朝游略一犹豫,最终还是任由他握住了。

王道容这才携妻女走到谢蘅面前,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轻轻点了点头,“子若。”

他态度虽轻描淡写,但言行中的警惕与占有欲已经一览无遗。

见王道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而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谢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声,“芳之,好久不见。”

王道容姿态倒是漂亮,十分体面客气,风轻云淡地与他闲话家常,“我听闻淮南那边不太平。”

谢蘅:“我此番进京正为此。”

王道容定定瞧他,乌黑的眼清冷如剑新发于硎,“容听闻朝野之中不少人对你心怀不满。淮南战事毕竟错不在你,切记小心行事,若有什么容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谢蘅摇摇头说:“毕竟是我自己打了败仗,怪不得别人。该是蘅承担的,蘅自不会推却。”

慕朝游在一边听他两人你来我往,听得一头雾水。

王道容话说得妥帖,颇有些人情味,看似处处是为他着想,可谢蘅又岂能看不出他言语间那点明褒暗贬之意?

他一家三口美满相谐,自己杵在这里,除了平添尴尬,又有什么意思?谢蘅一时之间兴味索然,“抱歉,蘅还有事亟待处置,就不叨扰你们一家三口了,先行一步。”

慕朝游刚想开口,王道容握她的掌心却紧了紧,慕朝游不动声色瞥了眼他颊侧。

他侧脸平淡,朝谢蘅点点头,“保重。”

目睹谢蘅转身消失在春风中,王道容这才松开了牵着慕朝游的手,柔声说,“时候不早了,朝游,阿砥,我们回家吃饭。”

慕朝游没想到六年过去了,王道容对上谢蘅,仍是这般警惕。她也没戳破他刚刚不让她上前道别的小心思。只在乘车回去的路上,斟酌着问,“谢蘅他身上出了什么事?我感觉他变了很多,问他他却不肯开口。”

慕砥累了,趴在王道容怀里睡着了。王道容一边轻拍女儿背心,为她娓娓道来。他似乎早预料到她会有此问,没有隐瞒。

原来,谢蘅这几年出任义阳太守,也算年少有为,治军有方。但何展起兵叛乱,豫州刺史与何展勾结,胡人于是见机南下,大肆进犯掳掠淮南诸郡县,豫州刺史大败而逃,寿春沦陷。

寿春“控扼淮颍,襟带江沱,为西北之要枢,东南之屏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胡人攻克寿春之后,顺淮水上下,即可往西进逼义阳,谢蘅不敌,在胡人进犯之下节节败退。

“他此番回京,只怕要被治罪。”王道容淡淡作结。

慕朝游:“这不是他的错。”

王道容:“这的确不是他的错。”

慕朝游迟疑,“以你看,谢蘅会被治什么罪?”

王道容摇摇头,“这容说不准。”

毕竟之前也曾有过感情,慕朝游愣了一愣,她同情谢蘅的遭遇,但这种程度上的家国大事非她一人之力所能更改,不由皱起眉,神情有几分郁闷。

倒是王道容细细瞧她一眼,似乎窥破她心中所想,主动出言安抚说:“不过我与子若自幼相识,情谊一场。尚不知陛下要如何定夺,不过容自会尽力替他周旋。”

言谈前,马车已到府门,慕砥也从王道容怀里醒来,困倦地揉着眼睛问,“到了吗?”

慕朝游忙收敛心神,从王道容怀里将慕砥接过来,“嗯,今天玩累了,回屋再睡吧,晚饭阿母再叫你。”

仆役们纷纷围上来解马,慕朝游带着阿砥先下了车。

王道容静静望着母女二人的身影,却未着急有所动作。

入了夜,是慕朝游,王道容带着阿砥一起睡的。

一家人难得同床共枕,王道容揽着慕朝游,慕朝游抱着阿砥。逛了一天,慕朝游与阿砥已然累极,沉沉地睡了过去。王道容微微低下头,薄薄的唇瓣便擦过慕朝游乌黑的发顶,他手臂紧紧环住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回想这数月以来,竟恍若做梦一般。

先是天可怜见,让他与小怪物重逢,惊觉小怪物没死,朝游竟为他诞下一女。

女儿又乖巧懂事,父女之间甫一见面便极为投缘。之后虽历经疫病之险,但总算苦尽甘来。

他知晓慕朝游看重小怪物,这数月以来未尝不抱着投其所好的目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对阿砥的心意是弄虚作假。

而慕朝游终于也愿意为了小怪物尝试接纳他。

王道容不禁又回想起白日里见到谢蘅的那一幕,他弯腰抚摸阿砥发顶——他心中不虞。这是他的小怪物!他的朝游!他们一家三口,又岂容他人来破坏?

深夜,王道容静静凝视妻女的睡颜,指尖淡淡掠过慕朝游额角乱发,心里情感几乎满溢而出。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一家团圆,这本是他一生不可奢求,却上天垂怜,难得梦境化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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