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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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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剑招了!”杨恒眼睛发亮,喃喃自语道:“假使这一剑是冲着我来的,我该如何拆解?”脑海里浮光掠影般闪过万里云天身法、周天十三式、浮云扫堂腿乃至北斗七掌,诸般佛道魔旷古奇学,竟觉得不管怎样都难逃折戟沉沙之局,额头不自禁冒出冷汗,心道:“或许只能以天若有情诀和他拼个玉石俱焚了!但……面对如此大敌,我还有机会发动天若有情诀么?”

紧接着金袍老者一气呵成,又写下十八个字,较之灰袍老僧尚多出三字,合在一处正是:“我命在我,天地无属;大道圆通,千万人吾往矣!”端的酣畅淋漓意兴飞扬,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的霸道豪情。

杨惟俨纵声长笑道:“好,老夫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把昆仑变作峨眉?”右掌从袖口中亮出,平步青云穿越激流,又迫近三丈,掌风炽烈红雾萌动,“大道圆通”字字千钧,缓缓压来。

这时候断流的瀑布重新泄落,杨惟俨和空照大师互视一眼,俱都不解究竟是何人出手。但经过方才一战,两人均明白对手八十年来修为日益精进,与己难分伯仲。倘若继续缠斗下去,最终不过是玉石俱焚之局。

小夜亏得杨恒用手挽住了她的纤腰,才没往后跌去,骇然道:“他们不会有事吧?”

弹指之间,后面三排的字体亦陆续隐没。只见“我命在我”不断鼓胀扩展,锋芒毕露如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向着空照大师头顶压到。

杨惟俨一声低哼,从嘴里呛出两滩暗红色淤血,口鼻中冒出丝丝缕缕的淡银色寒气,深运一口魔气压住胸口伤势,回答道:“笑话,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正这刻突听杨惟俨的啸声渐转雄劲悠远,盖过了空照大师的禅唱之音。

许久许久,两人不发一言地彼此瞪视,谁都不肯先将眼光移开,好像那样也是一种屈服示弱的表示。

那六字剑式嗡嗡颤鸣,仿似遇到极强阻力,在半空中徘徊不前,冒起腾腾水汽。

杨恒“嗯”了一声,目光须臾不离地凝望着迫向空照大师的字体,心头波澜激荡,全忘了身外之事,完全沉浸在两大当世绝顶高手的对决之中。

杨惟俨浑身赤雾缭绕,稳守门户横剑不动,一蓬殷红的剑气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喀喇喇”连声爆响,与银芒绞斗交织成一团。

杨恒知道空照大师提及的“宗掌门”便是天心池掌门人宗神秀,显然自己被这位高僧误认成他。杨恒依旧不吭声,似乎打定主意不露面。

宗神秀微凛侧目,杨恒已掠身来到近前,刚好将他与杨惟俨之间的气机隔断。

动静之间,他便如一尊融入冰崖大江里的石雕,吸引了天地所有的亮色。

空照大师晓得这一战双方真元耗损甚剧,仙林四柱围剿灭照宫在即,杨惟俨急需回宫打坐,恢复功力,躬身礼道:“老衲不送。”

小夜急道:“还是劝他们别打了吧,毕竟伤了谁都不好。”

杨恒传音入密道:“别说话!”默运玄功,将自己和小夜的生息尽数封闭。

掰着指头粗粗一数,当世七大顶尖高手中,自己已见到了六位,只差一个画圣吴道祖但闻其名,未见其面,却也见识过他门下弟子的娇悍跋扈,令人大摇其头。

杨惟俨的炽荼神掌毫不示弱,红澜汹涌犹如惊涛拍岸,幕天席地轰向法印。剩下的三个字大字蓦然向身前汇拢,气势倍增杀意严霜,激得禅杖剧烈震动,向后方慢慢弯曲,俨然形成弓状。

空照大师的禅杖已弯到腰后,整个身躯完全被左掌的法印吞没,“吾往矣”三字剑招屡次进犯均都徒劳无功,字体反而开始模糊起来。

空照大师垂目答道:“昆仑亦峨眉,峨眉亦昆仑。单得心无碍,何处不灵山?”

“原来宗兄在这儿等着老夫!”杨惟俨望着白袍道士,瞳孔缓缓凝缩,心下诧异道:“那在崖上追踪我的,却又是什么人?”

同样是在瀑布之下,距离灰袍老僧约莫二十丈远的另一端,一个金袍老者傲然伫立。他与灰袍老僧如同两个互不相容的极致,神色飞扬跋扈,充满不可一世的狂傲,眼神深沉慑人,正负手观望着瀑布上的题字。

在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下,任何一方只要稍露破绽,就会引得对手的剑气批亢捣虚长驱直入,直至不死不休。虽然场面远没有瀑前一战好看,然而凶险胜之百倍。

他的身子晃了晃,松开左手在面前画出一道法印道:“南……阿弥陀佛——”

杖的静,袖的动,在他的身上达到了完美无瑕的融合,令人斗志消融,由衷生出顶礼膜拜之心。

四道目光在江上迎空激撞,迸绽出无形的火花,拉开了对决的序幕。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此时此刻在杨恒的眼里,“大道圆通”与其说是四个字,更莫如说是四式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掌法。每一笔,乃至每一滴水珠,都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千变万化,即可拆分开来自成一体,又能连成一气水乳|交融,纵令他对杨惟俨恨之入骨,亦不得不心生佩服道:“原来这老魔是真有功夫。”

金袍老者不以为然道:“你这些陈词滥调还是免了罢。老和尚,你万里迢迢跑来东昆仑,亦不能空手而归。老夫也有四句话送给你!”说罢左手迸指“嗤嗤”精光幻动,凌空书写起来。

光雾逐渐褪淡,重又露出杨惟俨和空照大师的身影。两人的面色均略显苍白,空照大师的目光亦向杨恒和小夜的藏身之处射来道:“可是宗掌门来了?”

空照大师端坐欠身道:“杨老宫主盛赞,老衲愧不敢当。千人要渡,一人也要渡。佛祖即能舍身饲鹰,老衲何德何能,却舍不下这身臭皮囊?”

他的外貌如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俊朗中带着几分深沉,一双凤目半开半合,漫不经心地仰望着云空,背后斜插一柄黑鞘仙剑,金色的剑穗在风里飘动,每一下都自成韵律,暗合脚下江涛的节奏。

就听空照大师说道:“善哉,善哉——杨老宫主豪情壮志不减当年。奈何时下八面来风,杀气冲霄。战端一起,不免生灵涂炭,多有死难。空也罢,通也罢,终究是一场杀孽在前,谁能独善其身?”

猛听“砰”地一响光影乍分,宗神秀肋下中剑鲜血长流,杨惟俨的胸前也赫然多了一只冒着寒气的银白色掌印。

如此足足过了一炷香,两人头顶水雾蒸腾,各自将功力提升到了极致。

杨恒沉默片刻,说道:“好,我试试!”俯身将一团积雪在手中搓紧,一边揉一边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老半天才捏成了个拳头大小的雪球,说道:“小夜,你为何不希望杨惟俨也受伤?”

但见那“大”字的一横两端神奇地伸长下垂,顷刻化作“内”字。其中卷挟的凌厉气势亦随之消融,变得中正柔和,再无丝毫霸气。

只是此人的模样生得实在太怪,全身上下长满触目惊心的红痂,只一张脸被面具遮掩,听声音应是个年轻人。他的一双眼睛波平如镜,精华内敛,竟似臻至返璞归真之境,实乃不逊于杨惟俨的罕有劲敌。

杨恒和小夜站在相距百余丈高的冰崖上,兀自感觉到一蓬夹杂着炽烈热浪的浊气混着潮湿的水珠扑面而来,脚下的高崖亦在不停地强烈晃动,大块大块的冰层从岩壁剥落,飞坠入江。

“爷爷,”杨恒低低哼了声,呼地掷出雪球道:“有这样的爷爷么?”

空照大师低声诵道:“阿弥陀佛——”怀抱禅杖右手竖在胸前,掌心朝里正对瀑布。那“千千为敌”四字凭空抹去,竟是不欲与杨惟俨正面交锋。

空照大师手中禅杖不停,又点向“道”字。这回却是以简驭繁,眨眼工夫将它改作“学”字。连小夜也看出来,笔画越少的字反而越难应对,正暗合了返璞归真,大拙不工的仙道至理。

“且慢!”冰崖上响起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杨恒步虚凌风飞降下来。

“呼——”第二字又被云岩大袍袖的超卓禅功化成了“忘”,可空照大师左臂的袖袂亦教剑气撕裂,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胳膊。

战云乱飞,剑光冲霄,大战一触而发。两大绝世高手尽弃魔宝仙器不用,战端一起便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生死搏杀之中。

又听一声禅唱飘入耳际,空照大师灰色的僧袍胀如圆球,佛钵不见踪影,双手执杖横于胸前,满面肃穆慈悲之色,瘦小的体内佛光冉冉笼罩身周。

其实以他目下的修为,假如存心潜行匿踪,在十丈之外又有江水冰崖遮挡,纵令杨惟俨和空照大师也绝难发现。只是小夜功力甚浅,无论如何也是藏不住的。

随后像变魔术一样,后头的“命”、“在”、“我”三字亦被空照大师以无上佛功不着痕迹地转化过来,联成一句“以戒降心”,悬于头顶缓缓盘旋。

小夜骇然发现,不知何时整座水瀑似被冰封一般停止了奔涌,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只剩下“千万人吾往矣”这六个闪闪放光的字体不断变幻着奇妙姿态,如日之出,似月之没,横亘于虚空间。

这般行出数十里,杨惟俨早已觉察到崖上有人跟踪,但对方即不现身,他便佯装不知,全力运功平复胸口激荡的气血。

杨恒低声道:“你留在崖上,我很快回来!”身躯轻晃,沿着冰崖追向杨惟俨。

杨恒摇头道:“两人功力相当,无论胜负都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杨恒点点头道:“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内学止观,无忘正智——这正是三无漏学的真谛所在。大师以禅法入道,已得其中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