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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惟俨面色不动,低哼道:“我再送你四个字变变!”跨上一步,袖风飘荡,第二行的“天地无属”呼啸电掠,字体遽然凝缩,犹若楔子般射向空照大师。
杨惟俨却立时猜到,先前掷出雪球,又暗随自己的便是此人。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就听宗神秀问道:“你是谁?”
“啵——”一记几不可察觉的脆响,“千”字的中央缓缓有水汽往右下方流淌,宛若滑过佳人玉颊的一抹泪痕,凄美惊艳。
杨惟俨遍体生寒,知是宗神秀的这记“磨冰掌”力透经脉,稍一运气胸口便痛彻骨髓,连番剧战委实凶多吉少。
小夜瞧得心惊胆战,问道:“阿恒,空照大师会不会输?”
口中每吐一个字,指尖的金芒便亮上一分。到后来整只左手如捧金乌,光芒万丈不可逼视,生生转化出第三个字。
杨惟俨与空照大师立生感应,却见那雪球来得好快,风驰电掣已撞向“吾往矣”。但听一声轰然巨响,瀑布下升腾起一团绚烂的金红二色华光,雪气弥漫,江水激溅,一瞬间吞噬了方圆数十丈的天地。
正想得烦闷,忽听杨惟俨在身后说道:“杨恒,你没死?!”
杨惟俨摇头道:“老和尚,你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虽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在这一点上老夫对你亦不得不钦佩三分。可惜啊,世上只有一个空照,却有无数宵小。你一人的法力再是神通,誓愿再是宽广,又能渡得几人?回上方圆去罢,这滔滔浊世原本就不是你该涉足的地方。”
白袍道士亮出背后仙剑,说道:“请杨宫主赐教!”
杨恒目送宗神秀离去,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救杨惟俨。对他而言,血浓于水四字绝对用不到杨老魔的身上,许是不齿宗神秀趁人之危;许是如杨北楚所言:“杨家人的事情,杨家人自己会解决”,却无需道圣代劳。
“铿!”逆天魔剑卷裹起漫天江水,石破天惊般刺出。空气里响起清晰的剑气撕裂声,就像夜幕被光电划开一道幽深的口子。
杨恒抱拳说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宗掌门走好,恕不远送。”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劲借势发出,涌向宗神秀身前。
他的指尖微微转动间,身边水浪不由自主地聚拢过来,凭空凝铸成晶莹浑圆的一撇,跟着手腕下沉,又画出长长的一横,霎那里便写成个硕大的“我”字。
小夜一声轻呼,急忙捂住樱桃小嘴。杨恒摇头道:“没关系,咱们站得这么近,原本就瞒不过他和空照大师的耳目。”
忽然,他纵声大笑道:“千人敌,万人敌,莫如心中无敌——空照,你可是在讥讽老夫心有所欲,终不能无敌于世?”
杨惟俨眸中寒光一闪,反手掣出魔剑“逆天”,冷然道:“好手段!”
此刻宗神秀身上散发出的剑气越来越强,化作一束束银芒如针雨般悬浮在空气里,向着杨惟俨的身周缓缓迫近。
杨恒屏息敛形伫立崖上,居高临下打量着白袍道士。听杨惟俨称他“宗兄”,再见其横断江流的惊人气势,即已猜到此人便是道圣宗神秀。
“是无字么?”小夜低低问道,竟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早已紧紧地抓在杨恒胳膊上。
运气封住伤处,宗神秀轻描淡写地扫过杨惟俨胸口道:“佩服!”
灰袍老僧瘦小的身躯在金袍老者庞大的气势催压下,深如汪洋波澜不惊,平和的声音竟似雷霆般的瀑布轰鸣也不能掩盖,清晰地传入杨恒和小夜的耳朵里,说道:“雄图是空,名利是空,无敌于世也是空。千古风流譬如朝露,转瞬即去。你所争到的,也是你即将失去的。”
宗神秀漠然道:“杨宫主一死,灭照宫群龙无首,土崩瓦解在即。四大名门得以保全无数弟子性命,善莫大焉。”
宗神秀亦被回卷的罡风震得胸口微窒,暗讶道:“杨惟俨何时召来这般一位来历莫测的强援?难怪他有恃无恐,敢孤身赴空照大师之约。”略作调息间已将敌我之势利弊得失清楚算定,低嘿道:“可惜,可惜——”也不知是可惜功败垂成,还是杨恒助纣为虐救了杨惟俨,白衣飘展拂袖远去。
说话时他的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关注在空照大师的云岩大袍袖上,心与神合感悟意境之妙,禅功之奇,方知昔日于云岩宗绝学的参悟,不过皮毛。譬如买椟还珠,若不能与佛法相融,即使再苦修三百年的拈花指与浮云扫堂腿,亦仅得其形而已。
杨惟俨抬眼瞥了瞥,说道:“崖上的那位朋友既不愿露面,老夫便先行一步了。”
他的步履不停,踏波当风已迫近至五丈之内,掌势骤疾,便如狂风暴雨般往外卷涌,剩下的五个大字喀喇喇爆鸣有声,已压到了空照大师身前。
天高云淡,禅唱悠悠,空照大师的袍袖就像被注入了莫大灵性,在风中猎猎飘扬,幻化成千姿百态的手形,如拥如抱气机遥指剑式。
远方最后一缕霞光在山后隐没,天色迅速转暗,一缕波光蓦地幻动在宗神秀脸上。
念头转动间空照大师的身躯从礁石上立起,右手禅杖探出,在“大”字的中心一点,“唰唰唰”如鬼斧神工般点按挥舞起来,或正或斜或疾或徐,无不匠心独具妙到巅毫。
耳听空照大师一声低喝道:“咄!”又有四字被送上头顶,联成“内学止观”。
小夜仿佛没想到杨恒会对她提出这个问题,怔然道:“他是你爷爷啊。”
空照大师左手佛钵往四字上一照,焕发出柔和祥光,令得漫天杀气陡然消弭。右掌如拍如拂,又将四字变为“守意正定”,首尾相接送到“以戒降心”的下方。
宗神秀起手一礼道:“你不肯说?”
空照大师欲再退让亦是不得,无奈一笑道:“杨老宫主是非要老衲出手不可了。”立于胸前的右掌往上一提,指势变幻虚点率先攻到的那个“我”字。水纹一阵波动,“我”字扭曲变形,慢慢化作了“以”字。
“砰!”两股气劲重重一撞,杨恒的身子晃了晃迅即站定,抱拳不放道:“请!”
杨恒心旌摇荡,忘情喝彩道:“妙!”右手食指点出,禁不住临摹起来。霎那里点点滴滴的仙道妙悟,尽上心头,只觉得这须臾所得,远胜于十年苦修。
念及于此,两人同时呵呵大笑,收手不战。杨惟俨道:“老和尚,你终究还是没能渡化了老夫。”
白袍道士晓得杨惟俨是讥讽自己趁火打劫,脸上无喜无怒,淡淡道:“请!”
十招百招,无人计算究竟过了多少个回合,只见一银一赤两团绮丽耀眼的剑华争相斗艳,照亮了半边夜空。
杨惟俨口发低啸,掌上光华大盛,步罡踏斗缓缓逼近。空中的六个大字如有神助,绽放出赤色水雾,一寸寸地缓慢前移。
杨恒摇摇头,猛听杨惟俨喝道:“崖上是哪位老朋友?”
空照大师毫不以为憾,微笑道:“杨老宫主惟能自渡,老衲如何渡得?”
杨惟俨哈哈一笑,暗运灭照魔气疏通适才被罡风剑气反激淤塞的经脉,拂袖道:“下回便该老夫前往上方圆拜访了!”身形一起,越过瀑布逆江而去。
杨惟俨哈哈一笑道:“你要渡我,我还想打上灵山,先渡了你们的佛祖!”大袖一拂道:“回罢!”也不见风起云动,瀑布上的“我命在我”四个大字呼地飘移,如同四箭齐发往空照大师题在瀑上的偈语撞去。
杨恒倏然回首,两人的眼神如同针尖对麦芒,霎那间交互在一起,无数恩怨情仇就似脚下的涡流激荡,随时都会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狂涛。
杨惟俨凝袖不动,赞道:“老和尚,你的‘三无漏学禅功’已臻大成,何苦再管世间之事?回返峨眉潜心参悟,早得圆满不好么?”
他的脑海里闪过十余种脱身之策,可面对道圣,这些法子竟没一个管用,唇角泛起一丝冷厉笑意道:“看来宗兄是有意留下老夫了!”胸膛上“嗤嗤”赤气冉冉往上蒸腾,掌印逐渐淡去,却始终有一圈银边无法化尽。
杨恒心中剧震,却没回头,冷冷道:“让你失望了?”
远处的小夜直看得惊心动魄,手心渗汗,紧张道:“阿恒,大师不会有事吧?”
杨惟俨不为所动,双掌驱动最后一排的六个大字,喝道:“这次多两个字,我看你如何化得?”龙行虎步大马金刀,浑身散发出沛然神光,连那六个字也一并变得精光熠熠,气贯长虹,如一道巨浪涌来。
他的右袖轻轻一松,那江水凝成的大字如生双翅霍然飘起,映入上方的瀑布,刚好与灰袍老僧所书的“千”字遥遥相对,字体银钩铁画峥嵘毕露,宛若石鼓文般傲然兀立,一样的久久不散。
突然他的身形一凝,悬在当空,却是在正前方的江面上负手飘立着一个白袍道士。
杨恒的视线凝铸在那十八个大字上,一字字道:“灭照宫主杨惟俨。”
小夜修为虽远及不上瀑布下的两人,可自幼耳闻目染眼力无差,也看出来这金袍老者以指力铸水为字凝于瀑面,难度较之灰袍老僧尤高出半筹,显是有意逞强争胜而为之,小声问道:“阿恒,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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