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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效年停下脚步，眼角微微抽搐，咬牙切齿：“奶奶的，还有这些报纸舆论，要不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哪，逼我活生生斩了自己的一只手！”
一阵风从她脚边掠过，发出卷起落叶的沙沙之声。她用围巾包紧头脸，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在深秋已经带着瑟瑟寒意的夜风中，朝着车站的值班室走去。
就在这时，床头的那架电话，突然咣啷啷地响了起来，在死寂的只剩下自己呼吸的深夜里，是那么的直击内心。
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 沪各大学的学生联合响应北京数所大学, 举行声势浩大的援助游行，接下来的几天，南京、西安等多地，也相继发生了同样的事件，全国的报纸，除了那几家喉舌, 剩余全部都在猛烈地声讨张效年，罗列他上台后操控国会，媚外割权，包庇凶徒，甚至于当时竟向手无寸铁的请愿学生开枪，更是令人发指的禽兽之举，辜负了全国之前对他二度出山执掌总理院的殷切厚望。
她对石夫人说，做事的公会有出差的公干，今天就要出发，大概几天后才能回。
深夜，徐致深开车出了总理院，回往他的寓所。
……
因为电话一直打不通，甄朱牵挂着那边，心情本就纷乱，被谭青麟关于徐致深和张效年关系的那段话给说的更加不安，再是谭青麟猝不及防的求爱，最后又来了个针锋相对的石经纶，心里更是烦恼，被拉着，朝看着自己的谭青麟略略点了点头，也就走了过去。
“要是我没看错，薛小姐今晚好像有心事？”他的语调十分温柔。
谭青麟目光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致深竟然发亲笔函向社会各界致歉，说那晚上的开枪令，是他所下！”
她忽然很想听他的声音。非常想。
张效年站了起来，一只手叉腰，另手不断地往后捋着头发，在铺着纹理美丽的老檀木地板走来走去，鞋跟发出一声一声沉重的脚步之声。
说完拉着甄朱，从谭青麟面前走过。
她的心底里，泛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失落和担忧。
他向张效年行了个军礼，随后脱下帽子，摘下肩上的星杠，一道放在了张效年的面前，转身大步离去。
他望向甄朱。
毕竟，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形象仿佛一直不怎么样。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苦笑。
这个晚上，谭青麟后来一直就停在了甄朱的边上，舞会将近尾声，她坐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应着他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时，忽然听他随口说道：“薛小姐——”甄朱只是被认做石家义女，并不改姓，“上次沪上一别，我也好些时候没见到徐兄了。他是张效年最得力的亲信，又是准女婿，看最近的舆论和形势，他想必也不好做，不知他近况到底如何了。”
“致深，这次是我对不住你。实在是内外交困。现在只能先尽快平息国内舆论，再去应对洋人。刘彦生这个蠢货，他办砸了我的事，但是他的分量不够，不足以平息舆论……”
既然成了石家义女, 甄朱在石夫人的坚持下, 住进了石府。
这一天，她完全是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做事，勉强挨到下班，出来，看见石经纶的车停在门口，看见她出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打开车门，示意她上去。
对于谭青麟这种出乎意料的坦白和直接，甄朱起先自然是惊讶的，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谭先生的提醒，我心中有数。”
据说，迫于压力，为了平息舆论，那个犯了案的日本武士，现在已经被缉拿，等待送上法庭受审了。但舆论对他的这种迟迟到来的被动反应并不满意，一波赛过过一波的关于谴责他对学生施加暴行的声讨还在继续，并且，除此之外，似乎还因对那晚上发生在六国饭店里的暴徒冲击事件缉拿不力，现在受到来自各国使馆的施压，真可谓内外交困，狼狈不堪。
徐致深站在他的对面，神色和平常差不多，十分平静。
“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她用一块银元，借到了电话。
“何况，这也不是督军强迫，是我自己甘愿。”
王副官在送她回天津后，向他回报，说她没有住回公馆。
他蹙眉，揉了揉眉心，伸手关了台灯，仰面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想先睡上一觉，但在一片黑暗中，却始终睡不着觉。
电话一直在空响，没有人接。
石夫人劝她搬来同住后，原本是想让她辞去事情的，被甄朱拒了，也就没勉强她。现在听说她要出差，知道她这两天精神不好，劝她推了，见她不肯，也就只好由她了，叮嘱她出门小心，有事及时联系。
其实石府义女的身份，于她来说，没有半点意义，但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之下，明知石督办和夫人的所想，半是厚爱，办是为了儿子，她若拒绝，即便理由再婉转，恐怕也会有令石经纶留下一丝念想之嫌。
跳舞的时候，自然是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等到一曲终了，他送甄朱下场的时候，甄朱朝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谢谢大哥。”
“薛小姐，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
她慢慢地挂了电话，坐在边上，出神片刻，整理了下心情，开门而出，去往舞场，经过客厅走廊的时候，身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薛小姐！”
他毕竟是个人，无论是英雄还是冷血杀手，一副血肉之躯而已，不是钢铁。
此刻听到谭青麟忽然提及他的名字，她的情绪立刻就低落了下去，面上却并无多余表露，并没作答，只是慢慢喝完杯中的那口鸡尾酒，将杯子放了下去，朝他一笑，起身道：“谭先生先请自便，我有点事，先出去下。”
深夜，总理院内一间私人会客室里，灯光依旧亮着。
门外，石夫人已经在叫她了。
按照原本的车程，她应该是在傍晚抵达北京的，但是因为火车在路上发生故障晚点，一直延迟到了深夜，十一点多，火车才终于进站，停了下来。
他转头，拍了拍徐致深的肩膀：“这次你的情，我记下了。你的二师，我暂时先转给别人带着，你先暂时回四川，避避风头也好。你放心，等事情过去了，我一定会再重用于你！”
甄朱转头，见谭青麟朝自己快步走来，自然地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道慢慢朝前走去。
外面的纷扰时局，对于普通的平头百姓来说，最多也不过就是增添几句饭后谈资而已，而对于今晚的石府，更是没有造成半点的影响。
张效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徐致深微微一笑：“督军客气了。致深身受督军多年栽培之恩，原本只恐没有机会报答，这次事出突然，能够助督军微末之力，诚如我愿！那么我先去了，督军保重！”
“我向来不齿落井下石之事，但是你这次，不一样。徐兄已有婚约在身，却依旧和你牵连不清。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和你说的，但薛小姐，以你的条件和智慧——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认为你不是那种甘愿屈小的人，所以，我怕你是为情所困，蒙蔽了双眼，到最后越陷越深，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就在前几天，天津的几所高校，也发生了同样的请愿事件，虽然学生很快就被驱散了，但到处都是宣发的传单，声讨张效年，要求他给出一个交待。
甄朱在厅口失神站了片刻，上班时间到了，压下乱糟糟的情绪，和石夫人说了一声，如常出了门。
谭青麟出现了，请甄朱跳了第二支舞，言笑晏晏，风度迷人。
他望着对面的徐致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甄朱这一晚彻底无眠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就不大好，唯恐被石夫人看出，特意稍稍往脸上抹了层淡淡腮红，出来和石家人一起吃早饭，打过招呼，坐了下去，吃了一半，石经纶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坐下来又抱怨没什么可吃的，石督办皱眉，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拿起佣人送过来的报纸，翻了起来，忽然，咦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诧。
甄朱重复拨打，依然没人接听。
那头沉默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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