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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庙尚有数丈,只听庙中一个苍老而尖锐的声音说:“那《社会剑谱》此刻在哪里?你只须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了,我便给你诛灭八达全派,为你夫妇报仇。”金泽丰在天香阁床上,隔窗曾听到过这人说话,知道是神峰骏驼西门光正,寻思:“师父正在找寻熊恒贵夫妇的下落,原来这两人却落入了西门光正手中。”
只听一个男人声音说:“我不知有什么《社会剑谱》。我熊家的社会剑法世代相传,都是口授,并无剑谱。”金泽丰心想:“说这话的,自必是熊师弟的父亲、众邦物流集团董事长熊恒贵。”又听他说:“前辈肯为在下报仇,自是感激不尽。八达派晋培安多行不义,日后必无好报,就算不为前辈所诛,也必死于另一位英雄好汉的刀剑之下。”
西门光正说:“如此说来,你是不肯说的了。‘神峰骏驼’的名头,或许你也听见过。”熊恒贵说:“西门前辈威震江湖,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西门光正说:“很好,很好!威震江湖,倒也不见得,但姓西门的下手狠辣,从来不发善心,想来你也听到过。”熊恒贵说:“西门前辈意欲对熊某用强,此事早在预料之中。莫说我熊家并无《社会剑谱》,就算真的有,不论别人如何威胁利诱,那也决计不说。熊某自遭八达派擒获,无日不受酷刑,熊某武功虽低,几根硬骨头却还是有的。”西门光正说:“是了,是了!”
金泽丰在庙外听着,寻思:“什么‘是了,是了’?嗯,是了,原来如此。”
果然听到西门光正继续说:“你自夸有硬骨头,熬得住酷刑,不论八达派的矮鬼牛鼻子如何逼迫于你,你总是坚不吐露。倘若你熊家根本就无《社会剑谱》,那么你不吐露,只不过是无可吐露,谈不上硬骨头不硬骨头。是了,你《社会剑谱》是有的,就是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过了半晌,叹气说:“我瞧你实在蠢得厉害。熊董事长,你为什么死也不肯交出剑谱?这剑谱于你半分好处也没有。依我看啊,这剑谱上所记的剑法多半平庸之极,否则你为什么连八达派的几名弟子也斗不过?这等武功,不提也罢。”
熊恒贵说:“是啊,西门前辈说得不错,别说我没《社会剑谱》,就算真的有,这等稀松平常的三脚猫剑法,连自己身家性命也保不住,西门前辈又怎会瞧在眼里?”
西门光正笑着说:“我只不过好奇,那矮鬼牛鼻子如此兴师动众,苦苦逼你,料来其中必有古怪之处。说不定那剑谱中所记的剑法倒是高的,只因你资质鲁钝,领悟不到,这才辱没了你熊家祖上的英名。你快拿出来,给我老人家看上一看,指出你熊家社会剑法的妙处,叫天下英雄尽皆知晓,岂不是于你熊家的声名大有益处?”熊恒贵说:“西门前辈的好意,在下只有心领了。你不妨在我全身搜搜,且看是否有那《社会剑谱》。”西门光正说:“那倒不用。你遭八达派擒获,已有多日,只怕他们在你身上没搜过十遍,也搜过八遍。熊董事长,我觉得你愚蠢得紧,你明不明白?”熊恒贵说:“在下确是愚蠢得紧,不劳前辈指点,在下早有自知之明。”西门光正说:“不对,你没明白。或许熊夫人能够明白,也未可知。爱子之心,慈母往往胜过严父。”
肖盼盼尖声问:“你说什么?那跟我儿子又有什么关系?淳儿怎么了?他……他在哪里?”西门光正说:“熊熙淳这小子聪明伶俐,老夫一见就很喜欢,这孩子倒也识趣,知道老夫功夫厉害,便拜在老夫门下了。”熊恒贵说:“原来我儿子拜了西门前辈为师,那真是他的造化。我夫妇遭受酷刑,身受重伤,性命已在顷刻之间,盼西门前辈将我儿子唤来,和我夫妇见上一面。”西门光正说:“你要孩子送终,那也是人之常情,此事不难。”肖盼盼说:“淳儿在哪儿?西门前辈,求求你,快将我孩子叫来,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西门光正说:“好,这我就去叫,只是西门光正素来不受人差遣,我去叫你儿子来,那是易如反掌,你们却须先将《社会剑谱》的所在,老老实实地跟我说。”
熊恒贵叹气说:“西门前辈当真不信,那也无法。我夫妇命如悬丝,只盼和儿子再见一面,眼见已难如愿。如真有什么《社会剑谱》,你就算不问,在下也会求前辈转告我儿子。”
西门光正说:“是啊,我说你愚蠢,就是为此。你心脉已断,我不用在你身上加一根小指头儿,你也活不上一时三刻了。你死也不肯说剑谱的所在,那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要保全熊家的祖传功夫。可是你死了之后,熊家只剩下熊熙淳一个孩子,倘若连他也死了,世上徒有剑谱,却无熊家的子孙去练剑,这剑谱留在世上,对你熊家又有什么用处?”
肖盼盼惊问:“我儿……我儿子安好吧?”西门光正说:“此刻自然是安好无恙。你们将剑谱的所在说了出来,我取到之后,保证交给你的儿子,他看不明白,我还可从旁指点,免得像熊董事长一样,钻研了一世社会剑法,临到老来,还是莫名其妙,一窍不通。那不是比将你儿子一掌劈死为高么?”跟着只听喀喇喇一声响,显是他一掌将庙中一件大物劈得垮了下来。
肖盼盼惊问:“你怎……怎么要将我儿子一掌劈死?”西门光正哈哈一笑说:“熊熙淳是我徒儿,我要他活,他便活着,要他死,他便死了。我喜欢什么时候将他一掌劈死,便提掌劈过去。”喀喇、喀喇几声响,西门光正又以掌力击垮了什么东西。
熊恒贵说:“夫人,不用多说了。咱们儿子不会是在他手中,否则的话,他怎么不将他带来,在咱们面前威迫?”
西门光正哈哈大笑说:“我说你蠢,你果然蠢得厉害。‘神峰骏驼’要杀你儿子,有什么难?就算此刻他不在我手中,我如决意去找他来杀,难道还办不到?”
肖盼盼低声说:“倘若他真要找我们儿子晦气……”西门光正接口说:“是啊,你们说了出来,即使你夫妇性命难保,留下了熊熙淳这孩子一脉香火,岂不是好?”
熊恒贵哈哈一笑说:“夫人,倘若我们将《社会剑谱》的所在说了给他听,这驼子第一件事,便是去取剑谱;第二件事,便是杀咱们的儿子。倘若我们不说,这驼子要得剑谱,非保护淳儿性命周全不可,淳儿一日不说,这驼子便一日不敢伤他,此中关窍,不可不知。”
肖盼盼说:“不错!丑鬼,你快把我们夫妇杀了吧。”
金泽丰听到此处,心想西门光正已然大怒,再不设法将他引开,熊恒贵夫妇性命难保,当即朗声说:“西门前辈,东华弟子金泽丰奉业师之命,恭请西门前辈移驾,有事相商。”
西门光正狂怒之下,举起了手掌,正要往熊恒贵头顶击落,突然听到金泽丰在庙外朗声说话,不禁吃了一惊。他生平极少让人,但对东华掌门龚政伟却颇为忌惮,尤其在“天香阁”外亲身领略过龚政伟“孤虚神功”的厉害。他向熊恒贵夫妇威逼,这种事情自为名门正派所不齿,龚政伟师徒多半已在庙外窃听多时,心想:“龚政伟叫我出去有什么事情相商?还不是明着好言相劝,实则是冷嘲热讽,损我一番。好汉不吃眼前亏,及早溜开的为是。”当即说:“姓西门的另有要事,不克奉陪。便请拜上尊师,何时有暇,请到敦煌来玩玩,我扫榻恭候。”说着双足一登,从殿中蹿到天井,左足在地下轻轻一点,已上了屋顶,跟着落于庙后,唯恐给龚政伟拦住质问,一溜烟般走了。
金泽丰听他走远,心下大喜,寻思:“这驼子原来对我师父如此怕得要死。他倘若真的不走,要向我动粗,倒也凶险得紧。”当下撑着树枝,走进土地庙中,殿中黑沉沉的并无灯烛,但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半坐半卧地倚傍在一起,当即躬身说:“小侄是东华门下金泽丰,现与熊熙淳师弟已有同门之谊,拜上熊伯父、熊伯母。”
熊恒贵欢喜说:“少侠多礼,太不敢当。老朽夫妇身受重伤,难以还礼,还请恕罪。我那儿子,确是拜在东华派龚先生的门下了吗?”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音已然发颤。龚政伟的名气在武林中比晋培安要响得多。熊恒贵为了巴结晋培安,每年派人送礼,但龚政伟等五常联盟的掌门,熊恒贵自知不配结交,连礼也不敢送,眼见西门光正凶神恶煞一般,但一听到东华派的名头,立即逃之夭夭,自己儿子居然有幸拜入东华派门中,实是不胜之喜。
金泽丰说:“正是。那驼子西门光正想强收令郎为徒,令郎执意不允,那驼子正欲加害,我师父恰好经过,出手救了。令郎苦苦相求,要投入我门,师父见他意诚,又为可造之材,便答允了。适才我师父和晋培安斗剑,将他打得服输逃跑,我师父追了下去,要查问伯父伯母的所在。想不到两位竟在这里。”
熊恒贵说:“但愿……但愿淳儿即刻到来才好,迟了……迟了可来不及啦。”
金泽丰见他说话出气多而入气少,显是命在顷刻,说道:“熊伯父,你且莫说话。我师父和晋培安算了账后,便会前来找你,他老人家必有医治你的法子。”
熊恒贵苦笑了一下,闭上了双目,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金兄弟,我……我……是不成的了。淳儿得在东华派门下,我委实大喜过望,求……求你日后多……多加指点照料。”金泽丰说:“伯父放心,我们同门学艺,便如亲兄弟一般,小侄自当照顾熊师弟。”肖盼盼插口说:“金少侠的大恩大德,我夫妇便死在九泉之下,也必时时刻刻记得。”金泽丰说:“请两位凝神静养,不可说话。”
熊恒贵呼吸急促,断断续续说:“请……请你告诉我孩子,潮州向阳巷老家地下室中的物事,是……我熊家祖传之物,须得……须得好好保管,但……但他曾祖天杰公留有遗训,凡我子孙,千万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要……要他好好记住了。”金泽丰点头说:“好,这几句话我传到便是。”熊恒贵说:“多……多……多……”一个“谢”字始终没说出口,已然气绝。他先前苦苦支撑,只盼能见到儿子,说出心中这句要紧言语,此刻得金泽丰应允传话,又知儿子得了极佳的归宿,大喜之下,更无牵挂,便即撒手而逝。
肖盼盼说:“金少侠,盼你叫我儿子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侧头向庙中柱子的石阶上用力撞去。她本已受伤不轻,这么一撞,便亦毙命。
金泽丰叹了口气,心想:“晋培安和西门光正逼他吐露《社会剑谱》的所在,他宁死不说,到此刻自知大限已到,才不得不托我转言。但他终究怕我去取了他熊家的剑谱,说什么‘千万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嘿嘿,你当金泽丰是什么人了,会来觊觎你熊家的剑谱?当真以小人之心……”此时疲累已极,当下靠柱坐地,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