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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龚政伟等一行向肖天鼎父子告别,坐舟沿洛水北上。肖天鼎祖孙五人直送到船上,盘缠酒菜,致送得十分丰盛。
自从那日肖哲添、肖哲皓兄弟折断了金泽丰的手臂,金泽丰和肖家祖孙三代不再交言,此刻临别,他也是翻起了一双白眼,对他五人漠然而视,似乎眼前压根儿便没这个“光辉肖家”一般。龚政伟对这个大弟子甚感头痛,知他生性倔强,倘若硬要他向肖天鼎行礼告别,他当时师命难违,勉强顺从,事后多半会去向肖家寻仇捣蛋,反而多生事端,是以他自行向肖天鼎一再称谢,于金泽丰的无礼神态只作不见。
金泽丰冷眼旁观,见肖家大箱小箱,大包小包,送给龚乐媛的礼物极多。一名名佣人走上船来,呈上礼物,说这是董事长夫人送给龚姑娘路上吃的,又说这是大奶奶送给姑娘路上穿的,二奶奶送给姑娘船中戴的,简直便将龚乐媛当作了亲戚一般。龚乐媛欢然道谢,说道:“啊哟,我怎穿得了这许多,吃得了这许多?”
正热闹间,忽然一名敝衣老者走上船头,叫了声:“金少君!”金泽丰见是拂云叟,不由得一怔,忙迎上躬身行礼。拂云叟说:“姑姑命我将这件薄礼送给金少君。”说着双手奉上一个长长的包裹,包袱布是印以白花的蓝色粗布。金泽丰躬身接过,说道:“前辈厚赐,弟子拜领。”说着连连作揖。
肖哲添、肖哲皓兄弟见他对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老头如此恭敬,而对威震华中的爷爷却连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自是十分有气,若非碍着龚政伟夫妇和东华派众师兄弟姐妹的面子,二人又要将金泽丰拉了出来,狠狠打他一顿,方出胸中恶气。
眼见拂云叟交了那包裹后,从船头踏上跳板,要回到岸上,两兄弟使个眼色,分从左右向拂云叟挤了过去。二人一挺左肩,一挺右肩,只消轻轻一撞,这糟老头还不摔下洛水之中?虽然岸边水浅淹不死他,却也大大削了金泽丰的面子。金泽丰见了,忙叫:“小心!”正要伸手去抓二人,陡然想起自己功力全失,别说这一下抓不住肖家兄弟,就算抓上了也全无用处。他只一怔之间,眼见肖家兄弟已撞到了拂云叟身上。
肖天鼎叫道:“不可!”他在洛阳是有家有业之人,与寻常武人大不相同。他两个孙儿年轻力壮,若将这个老头一下子撞死了,政府查究起来那可后患无穷。偏生他坐在船舱之中,正和龚政伟说话,来不及出手阻止。
但听得啵的一声响,两兄弟的肩头已撞上了拂云叟,蓦地里两条人影飞起,扑通扑通两响,肖家兄弟分从左右摔入洛水。那老头便如是个鼓足了气的大皮囊一般,肖家兄弟撞上去,立即弹出。老头自己却浑若无事,仍颤巍巍地一步步从跳板走到岸上。
肖家兄弟一落水,船上登时一阵大乱,立时便有水手跳下水去,救了二人上来。此时正当春寒,洛水中虽已解冻,河水却仍极冷。肖家兄弟不识水性,早已喝了好几口河水,只冻得牙齿打战,狼狈之极。肖天鼎正惊奇间,一看之下,更大吃一惊,只见两兄弟的四条胳臂,都是在左臂肩关节和右臂肘关节处脱了臼,便如当日二人折断金泽丰的胳臂一模一样。两人一面呼痛,一面破口大骂,四条手臂却软垂垂地悬在身边。
肖争辉见二子吃亏,纵身跃上岸去,抢在拂云叟面前,拦住了他去路。
拂云叟仍弓腰曲背,低着头慢慢走去。肖争辉喝道:“何方高人,到洛阳肖家显身手来啦?”拂云叟便如不闻,继续前行,慢慢走到肖争辉身前。
舟中众人的眼光都射在二人身上。但见拂云叟一步步上前,肖争辉微张双臂,挡在路心。渐渐二人越来越近,相距自一丈而五尺,自五尺而至三尺,拂云叟又踏前一步,肖争辉喝道:“去吧!”伸出双手,往他背上猛力抓落。
眼见他双手手指刚要碰到拂云叟背脊,突然之间,他一个高大的身形腾空而起,飞出数丈。众人惊呼声中,他在半空中翻了半个筋斗,稳稳落地。倘若二人分从远处急速奔至,相撞时有一人如此飞了出去,倒也不奇,奇在肖争辉站着不动,而拂云叟缓缓走近,却陡然间将他震飞,即连龚政伟、肖天鼎这等高手,也瞧不出这老头使了什么手法,竟这般将人震得飞出数丈之外。肖争辉落下时身形稳实,绝无半分狼狈之态,不会武功之人还道他是自行跃起,显了一手轻功。众员工司机拍手喝彩,大赞二老爷武功了得。但跟着便见他脸色一变,额头冒汗,双臂显然软软地下垂,便不敢再叫好了。
肖天鼎初见拂云叟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孙儿震得四条手臂脱臼,心下已十分惊讶,自忖这等本事自己虽然也有,但使出之时定然十分威猛霸道,决不能如这老头那么举重若轻,也决不能如此迅捷,待见他将儿子震飞卸臂,心下已非惊异,而是大为骇然。他知次子已得自己武功真传,一手单刀固然使得沉稳狠辣,而拳脚上功夫和内功修为,也已不弱于自己壮年之时,但二人一招未交,便给对方震飞,更不知不觉间给卸脱了双臂关节,那是生平从所未见之事,眼见儿子吃了亏,忙叫道:“争辉,过来!”
肖争辉忍住疼痛,勉力跃上船头,吐了口唾沫,悻悻骂道:“这臭老儿,多半会使妖法!”肖天鼎喀喀两声,给儿子接上了关节,低声问:“身上觉得怎样?没受内伤么?”肖争辉摇了摇头。肖天鼎心下盘算,凭自己本事,恐怕对付不了这老头,若要龚政伟出手相助,胜了也不光彩,索性不提此事,含糊过去。眼见拂云叟缓缓远去,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寻思:“这老头定是金泽丰的朋友,只因孙儿折断了金泽丰两条胳臂,他便来震断他父子三人的胳臂还账,再加上些利息。老夫在洛阳称雄一世,难道到得老来,反要摔个大筋斗么?”
这时肖争光已将两个侄儿关节脱臼处接上。两辆车将两个湿淋淋的少年抬回别墅去了。
肖天鼎眼望龚政伟问:“龚掌门,这人是什么来历?老朽老眼昏花,可认不出这位高人。”龚政伟问:“阿丰,他是谁?”金泽丰说:“他便是拂云叟。”
肖天鼎和龚政伟同时“哦”的一声。那日他们虽曾同赴十里画廊,却未见拂云叟之面,而唯一识得拂云叟的徐会计,在别墅门口送别后没到码头来送行,是以谁都不识此人。
龚政伟指着那蓝布包裹,问道:“他给了你些什么?”金泽丰说:“弟子不知。”打开包裹,露出一具短琴,琴身陈旧,显是古物,琴尾刻着两个篆字“燕语”。另有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药师佛心经”五字。金泽丰胸口一热,“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龚政伟凝视着他问:“怎么了?”金泽丰说:“这位前辈不但给了我一张瑶琴,还抄了琴谱给我。”翻开琴谱,但见每一页都写满了簪花小楷,除了以琴字书明曲调之外,还详细列明指法、弦法,以及抚琴的种种关窍,纸张墨色,均是全新,显是那老太太刚写就的。金泽丰想到这位前辈对自己如此眷顾,心下感动,眼中泪光莹然,差点便掉下泪来。
肖天鼎和龚政伟见这册子上所书确然全是抚琴之法,其中有些怪字,显然也与那本《最伟大的作品》中的怪字相似,虽然心下疑窦不解,却也无话可说。龚政伟说:“这位拂云叟真人不露相,原来是武林中一位高手。阿丰,你可知他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他料想金泽丰纵然知道,也不会据实以答,只是这人武功太高,若不问明底细,心下终究不安。果然金泽丰说:“弟子只跟随这位前辈学琴,实不知他身负武功。”
当下龚政伟夫妇向肖天鼎和肖争光、肖争辉兄弟拱手作别,起篙解缆,大船北驶。肖天鼎意兴索然,心下惴之,唯恐拂云叟再来寻衅。
坐船驶出十余丈,东华派众弟子便纷纷议论。有的说那拂云叟武功深不可测,有的为了讨好熊熙淳和龚乐媛,却说这老头未必有什么本领,肖家兄弟自己不小心才摔入洛水之中,肖争辉只是不愿跟这又老又贫的老头一般见识,这才跃起相避。但他为何在半空中自卸双臂关节,可就难以解释了。
金泽丰坐在后梢,也不去听众师弟师妹谈论,自行翻阅琴谱,按照书上所示,以指按捺琴弦,生怕惊吵了师父师母,只虚指作势,不敢弹奏出声。
焦美媛眼见坐船顺风,行驶甚速,想到拂云叟的诡异形貌、高强武功,心中思潮起伏,走到船头,观赏风景。看了一会儿,忽听丈夫的声音在耳畔说:“你瞧那拂云叟是什么门道?”这句话正是她要问丈夫的,他虽先行问起,焦美媛仍然问:“你瞧他是什么门道?”龚政伟说:“这老儿行动诡异,手不动,足不抬,便将肖家父子三人震得离身数丈,多半不是正派武功。他将肖家父子的双臂关节卸脱,跟那日阿丰被卸关节的部位全然相同,摆明是为阿丰报仇来着。”
焦美媛点了点头说:“他对阿丰似乎甚好,不过也不像真的要对光辉肖家生事。”龚政伟叹了口气说:“但愿此事就此了结,否则肖董事长一生英名,只怕未必有好结果呢。”隔了半晌,又说:“咱们虽然走的是水道,大家仍小心点的好。”
焦美媛问:“你说会有人上船来生事?”
龚政伟摇了摇头说:“咱们一直给蒙在鼓里,到底那晚这十五名蒙面人是什么路道,还是不明所以。咱们在明,而敌人在暗,前途未必会很太平呢。”他自执掌东华派以来,从未遇到过什么重大挫折,近月来却深觉前途多艰,但到底敌人是谁,有什么图谋,却半点摸不着底细,正因为愈是无着力处,愈是心事重重。
他夫妇俩叮嘱弟子日夜严加提防,但坐船自巩县附近入河,顺流东下,竟没半点意外。离洛阳越远,众人越放心,提防之心也渐渐松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