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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恒脚跟顿地,划出丈余,原先盘坐之地一阵蠕动之后归于平静。忽觉异动转至身下,急忙侧身翻滚,仍被不知名的锋利兵刃剌中背心。
奇变骤起,薛恒准备不足,为护萧正阳周全,疲于闪躲,却又捉襟见肘,手脚并用,四下滑行,沙地之下的异动如影随形。不管他如何变换方位,总能在呼吸间逼近,多柄大小不一、形似鹰嘴的锋利怪刀不时冒出沙地,一显即闪,防不胜防,身上相继又添多处新伤。
潜行沙地的功法算不得新奇,几番周旋之后,薛恒以受伤流血为代价逐渐掌握了其中规律,瞅准时机,出手如风,一把抓住贴着面颊冒出的鹰嘴刀,试图将其从沙地中揪出,接连发力三次,均未能如愿。旋即改变策略,劲力一发一收,巧妙夺过鹰嘴刀,反手又将怪刀重重插回沙地中,跟着响起一道闷哼声。
趁热打铁,薛恒顺势腾空,辨明底下异动轨迹,血舞刀对着沙地一通劈砍,刀劲所致,入地半丈有余,异动戛然而止,平坦沙地上出现多处塌陷。
薛恒飘然落地,凝神竖耳,努力感知着夹杂于呼啸往来的风沙中的轻微异响。左前方三四丈处的沙地下果然仍有异动,左脚横跨半步,紧了紧手中血舞刀。细听之下,这阵动静较之先前大有不同,隐约能听到一尖一粗两种不同的声音。
“啊——!他妈的!差点把老子给活活闷死!”喝骂剧喘声冲破沙地,借着暗淡星光,窸窸窣窣声中隐约可见有人爬出沙坑。
情形尚未明朗,薛恒不敢盲目出手,冷眼直视模糊不清的黑影。觉察沙地上似有滚动之物,护着萧正阳疾退数丈,身形未闻,嗞一声响,冒出一串火花,照亮方圆十丈范围。借此光芒,看清对面是一胖一瘦两名男子。
胖者极胖,形若大圆球,稍一行动满身肥膘上下甩动,发出像极波浪撞击拍打的声响,目测其体重应在五百斤以上,不住剧喘呻吟,左臂鲜血淋漓,方才被薛恒夺刀反插之人便是他;瘦者极瘦,称之为皮包骨头再是恰当不过,有着中等的个头,却只有七八十斤的体重,给人一种即便是一阵清风就能把他吹倒、稚子孩童也能把他折断的错觉。
二人并肩站立,相互映衬,场面十分滑稽。
瘦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拍着身上的沙土,一边斜睨创伤满身、形貌落魄的薛恒,不屑啐口,道:“晦气,真他娘的晦气!折腾大半宿,全他娘的白忙活了……不对,这刀不错,应该能值几个钱!”紧紧盯着血舞刀,很是垂涎。
“五哥你快看!”胖子诧异呼喊,尖声细语,同其体型极不相符。瘦子顺其粗臂所指,注意到了萧正阳头上的鹰羽斗笠,脸色骤变,双眼几欲喷火。跟着龇牙跌足,双手成爪剧颤,咿呀尖叫,连翻白眼,扑通一声,翻倒蜷缩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不好!五哥又发病啦!”胖子惊慌失措,急得原地打转,肥大的身躯活脱脱成了一个巨型陀螺,越转越快,劲风呼啸,黄沙相随,猛然撞向薛、萧二人。
薛恒早有防备,背着萧正阳腾身而起,轻松避过。人肉陀螺形大力沉却不失灵动,一击扑空,贴地急转,带起更多黄沙,一时间犹如平地刮起飓风,迷人双眼、呛人口鼻。薛恒骇然动容,心生逃遁之意,紧接着又打消此念,一面闪避,一面寻思:“这二人八成是‘沙海十鹰’中的老五‘苍鹰’鹰趾和老六‘猎隼’鹰拳,万里沙海乃是他们的老巢,不能当场镇服,我将永无宁日、有死无生。反之,若得他们相助,要走要留皆有生机,正好可以解决眼下绝境。我且留些余地,也好找机会同他们修好。”想到此节,薛恒只守不攻,以巧劲与之周旋。
正如薛恒所料,这二人正是“沙海十鹰”中的鹰趾和鹰拳。
不足半个时辰,鹰拳转速骤减,原地打转,直到转出一个沙坑,才归于平寂。这一通剧转,使得他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呼呼剧喘,却连薛恒皮毛都未伤及,无力又不甘地仰躺在沙坑中。
鹰趾恢复常态,见鹰拳只是虚脱而未有受伤,宽心不少。见识了薛恒高绝的身手,再不敢小觑,收起狂躁轻视之心,死死盯着萧正阳头上的鹰羽斗笠,沉声说道:“难怪迟迟不见傲天回来,原来竟是遭了你们的毒手!奶奶的,实在是可恶至极!竟敢在这沙漠中屠杀五爷我的心爱之物,活腻歪了不成!”
鹰拳缓过了神,挣扎起身,助阵道:“五哥,杀鹰之仇不共戴天,再多废话不过是浪费口水!一不做二不休,召集所有兄弟,直接宰了了事!”说着,大口唾沫吐在掌心,一番搓揉,拿起鹰嘴刀,跃跃欲试,被鹰趾拦下。
近半年的逃亡生活,血战数十场,每次皆是徘徊于生死线上,新伤旧痛不下百处。薛恒从对方言语中推测出先前猎杀的雄鹰应受他们豢养。瞥了眼无辜受难的萧正阳,实在不愿在这环境如此恶劣的沙漠绝地中再树强敌,一改往日冷酷常态,抱拳执礼,甚是恭敬。
鹰趾见对方有言和示好之意,手上功夫不如人,嘴上却不愿示弱,正了正本就紧身顺直的衣服,叉腰瞪眼,梗着脖子斥道:“快放!”鹰拳重重点头,满脸肥膘一阵颤动,圈圈往下传递,“咦!”如缝双眼努力睁开,面露困惑,问道:“快放?什么快放?”无脑一问,遭到鹰趾狠狠瞪眼,极不耐烦,没好气的解释道:“有屁快放!”鹰拳一时仍未反应过来,一手搓着肥厚的双下巴,一手拍着鼓鼓囊塞的大肚皮,苦思良久,终于明白,“噢——对对对!有屁快放!”
“嘻嘻嘻……”萧正阳毕竟年幼,被其憨厚滑稽的言行感染,一时忘了身处绝地险境,情不自禁地出声发笑,忽觉不妥,赶忙捂嘴止笑。
“救命啊!救命啊!”
薛恒心下盘算措辞,正欲开口,饱含惊恐的尖叫声骤然响起。闻声望去,一道娇小慌乱的身影自黑暗中跑来,跌跌撞撞地闯入光亮处。原来是名十七八岁的少女,生得颇为娇美,此时却衣不蔽体,大片雪白裸露在外,满是惊慌失措之情。乍见胖瘦二人,又一声尖叫,转而逃向薛、萧二人,噙泪恳求道:“这位大哥快救救我,这些恶人想要非礼我!”说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涕泪纵横,梨花带雨,孤苦无依,楚楚可怜。
薛恒却毫不为之所动,他既猜到了鹰趾、鹰拳的身份,自也对“沙海十鹰”有不少了解,接着再推测出少女的身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只因想同对方交好言和,不好采取野蛮行止,故而冷眼斜睨,拉着萧正阳从旁走开。少女见他这般冷漠寡淡,略感诧异,转将婆娑泪眼落到面带同情的萧正阳身上,又被薛恒横身阻格。
萧正阳心有不忍,帮着求情道:“恒叔,这位姊姊这么可怜,我们帮帮她吧!”此言正中少女下怀,表现的更为悲恸悯人,跪行前扑,又被薛恒无情推开。少女仍不死心,继续近前,待到第三次被薛恒推开时,左近沙地忽然炸裂,激起一片沙雨,三道人影同时从不同方向扑向薛恒,鹰趾、鹰拳跟着挺刀而上。
薛恒挥刀横扫,刀气劲急,将沙雨震向鹰趾、鹰拳,接着转动身形,攻守相合,稳稳化解破沙而出三人的凌厉攻势。正当他稳中求胜之际,却觉腹部一阵剧痛,低头瞥见一把匕首深深没入其中,少女一击得手,急急后退。就此稍一分神,后背、右腿再挨两刀。
望着少女泪迹未干的面颊上那一抹狡黠冷笑,薛恒怒火中烧,戾气陡生,全盘推翻言和交好的计划,双眸凶光迸现,仰天长啸,血舞刀开阖澎湃,席卷八方,一举震退鹰趾五人。腾身而起,直扑少女,后者为其声势所骇,大惊失色,双腿发软,怔立当场,竟忘了躲闪。
“小妹——!”白发独臂男子锐声呼喝,施展精妙轻功,踏风驰援。
薛恒利落拔出腹部匕首,不顾大片鲜血飞溅,凌空拧身,反手掷出匕首,直取少女咽喉,血舞刀前劈之势倏然改成后扫,径往驰援者腰胁而去。
少女慌乱侧身,躲过了咽喉要害,匕首仍重重钉入了肩胛骨,一声惨烈娇呼,翻倒在地。
鹰趾和独腿、独目二人见白发独臂男子遇险,急忙上前助阵,当一声响,四柄鹰嘴刀合力架住了血舞刀,扛住了腰斩之险,仍令四人一阵气血翻滚。
“纳命来!”鹰拳以肉身作兵械,狠撞而来。薛恒对其特点了然于胸,长在气力,短在速度,不以蛮力相抗,抬脚抵上肥大肚腩,稍一发力骤然收力,身子滴溜一转,绕到鹰拳身后,踢腘窝钩脚踝。鹰拳重心不稳,体型太过臃肿,不易受力变形,狠狠摔在沙地上,跟着顺势钻入沙地中。肥硕的体态入了沙地好似游鱼入水,煞是灵活。
“撤!”眼见薛恒杀机迸现、锋芒毕露,白发独臂男子当机立断扬声呼喊,回音未止,人已无踪,连同受伤的少女,一同消失在漫漫沙海中。
风沙不住呼啸飞掠,各种人为痕迹被齐齐淹没,较之他处,别无二致。仿佛从未有人在此搏命洒血,当看到薛恒干硬深沉的旧血迹上新增艳丽血红,他又一次徘徊在了生死线上。但是这一次,更多的是处在了这道线阴暗的那一边。
本就身处无依无靠的人间绝地,饥渴交加、伤痛满身之下,再次强行竭力出手退敌,终于让他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恒叔!”萧正阳用自己的小身躯免力扶住无力的大身躯,面带担忧,心有愧疚,暗怪自己不该对那少女起了恻隐之心,不然薛恒也不会遭受偷袭,再受重创,深深自责、无比后悔。
天地共铸的大火炉中,叔侄二人相互搀扶,脚深脚浅,颤颤巍巍,麻木无觉得双腿机械式地摆动着。萧正阳忽然兴奋大呼:“恒叔恒叔你快看!那里有个湖!有个湖!”薛恒顺其所指,抬眼望去,只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沙山,哪有什么碧水湖泊?一切不过都是萧正阳的海市蜃楼。薛恒也不说穿,轻轻点头,携手艰难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有半日了,萧正阳眼中的湖始终保持着距他不变的距离,明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兴奋欣喜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碧波荡漾、飞鸟振翅、绿草大树的沙湖风光,丝毫激不起他的热情,仿佛这一切都不是他现在最为渴望和需要的,世间万物均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头顶骄阳毒辣,脚下黄沙滚烫……一切在不知不觉中都变得无关紧要,没有好坏优劣,也无悲喜离合。腿一软,眼一黑,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