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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衣站立着久久不动,直到月亮渐渐被乌云挡住,四下里只剩火把的金黄的光,以及火焰爆开的“啪啪”之声。他这才说道:“阿水,我又一次放走了他。”阿水的身子在火光的阴暗处,瞧不清他的脸,只听他的声音道:“对付他,已不可按常理。”林寒衣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阿水道:“我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林寒衣沉默半晌,缓缓道:“好。”
听得衣袂翻飞,火光闪耀,四下里一片死寂。
林寒衣、阿水、烟雨三人已是不见了身影。
千衣略微皱眉,道:“他们是要做什么?”无尘道:“贫道哪里晓得。”
便听脚步声响,数人自小道上快步行来,为首的正是武当掌门无俗,其次是李若文,再后是唐天香兄妹,后面是数名武当剑道。
却原来唐天娇与烟雨一道前来,见了这么多人在此生事,不敢出面,连忙回去搬来救兵。只是终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待众人来时,柳千秋早已走了,就连阿水也没了影踪。
唐天娇四下一看,见没有阿水身影,问道:“阿水呢?”
无尘道:“他刚走。”唐天娇奇道:“走?”她往山下一望,在这寂静的林子中,黑漆漆一片,哪里去找阿水?但她不死心,高声道:“阿水,你在哪儿?”这一声喊,只传来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
唐天娇黯然道:“他会走去哪儿呢?”猛地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他要去哪儿了。”唐天香问道:“他要去哪儿?”唐天娇道:“无烟居士抓了他,是要逼空门大师与之决斗。他们相约半年后在了辽东长白山,阿水虽然得救了,但空门大师不知此事,必定会前往赴约。阿水必定想到此节,这才离开,赶往辽东。”她嘴里低声算着时日,忽地叫道:“啊也,算来,已经是过了两个多月了。姐姐,我也走啦。”
无俗道长道:“无烟与少林高僧决斗,此事不小,我武当须有人出面,能化解便化解,不能化解,也该念在同是武林一脉,伸出援手。”李若文道:“掌门师弟,为兄去吧。”无尘道:“还是老道去的好,我在武当山上本也是闲着,并无事做,还不如就跑这一遭。”
无俗点头道:“二师兄要是离开武当,山上许多杂事我可处理不好,还是大师兄去吧。”李若文微笑道:“有劳无尘师兄了。”无尘合十道:“也不必收拾行李,也不必另择时日,天已将明,便是此时了。”
唐天香与唐天娇姐妹相逢没多少时辰,此刻又要分离,都是不舍。唐天香万分嘱咐,又拜托无尘道:“请师兄一路上多多照顾我这妹妹。”无尘捻着胡须,微笑道:“弟妹尽管放心便是。”
千衣师太略一沉吟,也提剑跟着无尘下山。
无尘等三人下得山来,天已大明,唐天娇在客栈里买了干粮,三人分着背了上路。三人无牵无挂,走得都还算快,加之唐天娇挥手便是千金,只半日便寻了三匹好马,再往前行半日,前方道路拐角处一棵枯树立在风中,瞧来无尽萧索。无尘想起近年来妻子离世,自己一人独居,也是正如这棵枯树一般孤苦无依,忍不住一声长叹。
唐天娇打马在最前面,勒住马头笑道:“修道之人无所欲求,师父为何还要叹气?”她已在下山之后禀明了自己的身份,无尘早觉唐天娇看着面熟,知道她是以前收下的弟子,也不觉惊讶,只是见唐天娇昔年是小小少年,如今已亭亭玉立,难免又是一番感慨。
他听了唐天娇之言,道:“谁说修道参禅就无欲无求了?少林高僧想着普度世人,这就是他们的欲望。若是当真没有欲望,又何必学佛修道?向往佛学,领悟道学,难道不就是因为心里欢喜么?这心里欢喜,也就是欲求。不知千衣师太觉得我说得有无道理?”
他见千衣师太一路寡言,自己此言谈到了佛、道之学,千衣师太又是峨眉掌门,佛学精深,有意与她辩论一番。但千衣师太哪里有这心思,听了无尘之言,微微一怔,惨然道:“以前我总以为修佛学道便是要求个无欲无求,但如今想来,我若当真无欲无求,又为何为了爱徒之死耿耿于怀,欲复仇而后快?想来佛家道家讲的所谓欲望渴求,乃是指世间功名利禄,而并不是全部的欲望。”
无尘微笑道:“是以天底下官场失意之人便辞官而入空门,想来他们也是有所求,只是求不得罢了。”千衣点头道:“正是如此,‘求不得’在佛家里正是人生八苦之一。辞官隐退佛门之人,哪里是只有求不得呢,他们还放不下。若是真的放下了,在家出家亦是一样的。”
无尘道:“正是如此,放不下是因为求不得,求不得,所以放不下。世间事大可用这六字来形容了。”心想:“我与夫人相爱十年,如今她离我而去已逾三年,我始终放不下,便是因为求不得了。唉,尘归尘,土归土,她既已逝去,再求也不会得,与其终日如此牵肠,倒不如放下了。”
无尘与千衣说着话,唐天娇在前,路过这棵枯树,便见人影闪动,枯树后走出一人,身子一弯,道:“属下等候主子多时了。”无尘和千衣吃了一惊,这人气度不凡,瞧举手投足间自有宗师风范,想来武艺不低,却是叫谁“主子”?
唐天娇道:“你怎知我会路过此处?”
那人道:“属下得知阿水与主子有约,便一路跟踪阿水,得知他一路往东,料想主子也会往东而行。但在路上等了半日,迟迟不见踪影,便一路打听,这才只能您是往北去了。是以抄近道在此等候。”
唐天娇皱眉道:“阿水为何是往东去了?”
那人道:“他们一行三人,是在追踪秦家剑派柳千秋,想必是想半路截杀。”唐天娇笑道:“料那柳千秋武艺再高,也不是阿水的对手。他们是三人,那就是林寒衣和烟雨也在的了,他们两个助阵,柳千秋必死无疑。”说到烟雨跟着阿水,唐天娇心中莫名一酸,心想:“那我也往东去瞧瞧。”
那人道:“主子此言差矣,柳千秋岂是易与之辈?阿水等人在后跟踪,想必他早已知晓,我潜入他的随从中打听,得知他一面不动声色,一面却暗暗召集各路好手相助。他邀请的都是知名的魔头,阿水等人估计”他知唐天娇心里想着阿水,后面的话便不敢说,只抬头看着唐天娇。
唐天娇却满脸不在乎,她对阿水极为自信。
无尘问道:“这位侠士,不知柳千秋请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人站直身子,上下打量无尘,满脸不屑。唐天娇斥道:“这是我以前的师父,武当无尘道长。”这人这才行了个礼,道:“我只探听到七指阎王手下的黑白无常二人。”他咧嘴一笑,道:“传言七指阎王门下的‘夜叉’在西湖死于阿水之手,‘牛头马面’在云南又在阿水手上吃了亏,这‘阎罗殿’和阿水算是结下了梁子了。”
无尘摇头道:“这‘阎罗殿’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那七指阎王。传闻他一生吃过三次亏,每一次断掉自己一根手指,三次之后只是给别人亏吃,自己坐享其成。可见他的手段之高明。阿水此次恐怕又要载一个跟头。”
千衣道:“但那七指阎王自视甚高,近年来已不轻易踏足中原,想必这次也是只派传人的吧。”唐天娇却已经急了,她本对阿水极为放心,但一听无尘说这七指阎王尤其了得,便满腹都是担心,道:“金行者听令!”
无尘和千衣一听这人是闻名江湖的五行杀手的老大金行者,都是吃了一惊,但惊的却是金行者何以成了唐天娇的属下?凭金行者的声名与武功,已可开宗立派了,为何臣服于一介女流?
金行者往后退两步,身子一弯,道:“属下听令!”
唐天娇似已慌了神,颤声道:“你速去相助阿水——等等——切不可暴露身份。嗯暗地里护着他。沿途给我留下记号一定要护他周全。”
金行者一抱拳,道:“是。”一闪身,没入旁边树林,不向无尘和千衣多看上两眼。但无尘和千衣也似乎不怒,他们一个是武学宗师,一个是大派掌门人,却似乎没有架子,反而觉得有幸一睹金行者尊容,已是莫大的幸事。但无尘哪里知道,头日夜里金行者还大闹了武当,与李若文交了手,伤了木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