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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的徐世贤赋闲在家,有些喜忧参半,今年田地里的收成还不错,现在都已粮归仓,钱入柜,不管时局如何变化,自己手中有钱家中有粮,万事不愁,眼看着如夫人腹中日益隆起,人丁单薄的自己即将迎来新的家庭成员,何其快哉!令他略感不安的是贾锦荣三番五次地游说自己,不仅要让自己重新武装一支队伍,还要让自己去联合附近十里八乡的地主乡绅,一起商议成立商会,暗中抵制现在的政府,还称自己现在把这些事办好了,孙兰峰的部队一旦进来,自己最少也是中都县的议长,可这要是被武委会知道了,估计自己小命不保。
再说自己从来没有从政的野心,只想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地主,不愿过问政事,也不想去当什么官,不管谁领导这片天地,只要没人登门扰害自己,让自己一家老小平安度日即可。也不知贾锦荣吃错了什么药,竟想着要迎接孙兰峰的部队进城。
心存疑惑的徐世贤进了一趟城,悄悄地去了二哥徐世泽的家里,他想摸摸贾锦荣的底,看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然而得到的答复依然和首次见面时介绍的一样,贾家是中都县的名流,合会镇上的乡绅,祖辈衣食无忧,富甲一方,贾锦荣是比徐淑钰高两届的校友,都就读于察哈尔师范学校,贾锦荣今年毕业,由于他品学兼优,学校已经答应让他留校任教,只是由于战争爆发,学校停课,才迟迟没有回学校任教。徐世泽见三弟专程上门来询问这个准姑爷的情况,也有些不明就里。徐世贤见从二哥的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消息来,只好作别回家。
还有让他烦心的就是女儿,自从曹旋走后,自己数次劝解无果,现在除了不愿和自己说话,还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进城干什么去了,难道又和曹旋混在了一起?自己好不容易借着荷花的死摆脱曹旋,让他主动搬了出去,这要是再让淑婉给带回来该怎么办?又把自家窝藏通缉犯的罪名给坐实了,这是要全家跟着倒霉的,自己以前的一番功夫也就白下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曹旋的事一旦传出去,自己一家可该如何是好?哎!这个不懂事的丫头,眼里还有他这个爹吗?真敢把偌大一家人的生死存亡视作儿戏吗?真是女大不中留。
徐淑婉和韩娇每日往返县城,一则是在打探曹旋的下落,一则是在恒裕泰茶行照顾袁老三和伍子。就在恒裕泰茶行被打砸的三天后,徐淑婉在家中和父亲吵闹一场后就和韩娇进城来找袁老三,准备一起出去访查曹旋。谁知到了茶行才知道,袁老三和伍子被人打了还险些丧命,徐淑婉和韩娇大吃一惊,知道他们没敢告诉各自家人,也没有家中女眷前来照应,仅凭着两个工人给做些吃食实在不利于将养身体,二人只好白日留下来照顾袁老三和伍子。听郭子说曹旋和马平二人在茶行被砸后进来探视过,还给袁老三的伤口缝了针,只是曹旋二人衣衫褴褛,貌若乞丐,开样子二人混得不好,很有可能是整日流落街头。徐淑婉听完,眼泪噗簌簌地就流了下来,没想到曹旋竟然落魄至此,心中酸楚万分。
徐淑婉每日在袁老三那里照料好他们便和韩娇上街寻找曹旋,每看到一个乞丐就驻足良久,仔细端详半天,深怕把曹旋错过了。只因郭子叮嘱二人,千万不要去八方道总坛附近转悠,那里的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干出来,袁老三就是因为招惹了他们才被打成这样,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徐淑婉二人听完郭子再三叮咛,每次出去都是绕开八方道总坛那边去寻找,错过了找到曹旋的机会。其实她不知道,即便是曹旋看到她们也会躲着不见,不愿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曹旋和马平打杀了赵清泉后,把带血的外套扔到东洋河的沟渠里,二人回到车马大店,给了店老板几块铜板,让老板给煮了一锅热腾腾的面条,二人直吃了个不亦乐乎,今日干下了杀人的勾当,二人心中略带紧张,此番安全返回店中,心情放松下来,吃完晚饭便蒙头大睡。
第二天一早,曹旋和马平又溜达到了八方道总坛门前,前来打探消息,看他们是否知道了赵清泉被杀,若是此事已明,整个八方道会如何处置,是四处搜寻凶手,众道徒帮着报仇还是前去报官,让警察来破案处置?谁知二人前后转悠了一阵,竟发现八方道总坛内风平浪静,没有一丝异样。曹旋二人本想在总坛门前继续监视下去,可是昨日一夜大雪,平日里站在南墙晒太阳的花子一个都没有出来,若是仅自己二人站在那里,显得很是突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二人只好重又返回店中,重新商议对策。
安静下来的曹旋,又重新捋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眼看着疑点又从赵清泉身上重新聚焦在“鹞子”身上,“鹞子”从赵清泉手里买走迷香,花大价钱安排赵清泉杀小六子,又费尽心思到处搜寻自己的下落,不知此人目的何在。若是“鹞子”闯入徐家杀了荷花,徐家必定有他内应,否则,韩娇给自己绣的手帕是如何跑到荷花嘴里的?荷花身上的香囊又是如何被他拿出去的?此人若是去行奸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人抬到花园奸杀,一切都不合常理,所有的这些都指向一个目的,那就是栽赃,栽赃给自己和小六子,若目标是小六子,小六子已死,他们就该停手了,而他们现在反倒变本加厉,不顾一切的开始搜寻自己的下落,那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是自己。曹旋想到这里,心中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这些谜团好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为什么要害自己呢?又是谁要害自己呢?难道是徐世贤?自己救过徐世贤一家,和他女儿又情投意合,徐世贤不该有这样的念头,难道是怕被政府通缉的自己牵连了他家?徐世贤不好说破,也不愿让女儿不开心,然后使出各种手段逼迫自己离开?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这些都不得而知。
令人心生疑窦的还有贾锦荣,自从他带着徐淑钰和丫鬟来徐家借宿,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他的丫鬟平白无故地死了,小六子也死了,自己和马平被逼出了徐世贤村,现在又到处被人搜寻,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苦苦相逼,急于找到自己的下落。只是荷花被杀,罪证指向自己时,贾锦荣力排众议为自己开脱,平日里和自己也相谈甚欢,还买了袁老三的三千斤茶叶,看不出有和自己过不去的迹象,非要说有异常的地方,那也无非就是对自己表现的太过热情主动。
整件事的始末,曹旋虽然依然有些看不透彻,但所有这些事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已经确定无疑。这些事源起于徐家大院,徐世贤和贾锦荣是不是有可能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甚至于二人中有人就是始作俑者?这不能不让曹旋有所警惕,曹旋开始有些庆幸自己和马平从徐家大院搬了出来,若是继续留下,说不定二人已经和小六子一样死于非命。
曹旋经过一番认真考虑后,和马平把所有这些疑点又重新一一做了分析,二人都认为“鹞子”在整件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务之急依然是盯紧“鹞子”,瞅准机会把他拿下后,一旦撬开他的口,所有的疑团就都迎刃而解了。
下午的时候,二人又踏着积雪冒着寒风在八方道附近徘徊了一阵,愈发令二人奇怪的是八方道总坛没有丝毫异常,一如往日的平静。依马平的意思想再去趟城郊的小院,看看那里的尸体是不是没有被人发现,曹旋制止了他,告诉他不能去冒险,此时尚不知道警察是否介入,若是二人突兀的出现在案发现场,势必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更或许二人昨日在那里出现时就有人见到过,若此时再去,暴露无遗。曹旋让马平耐心等待,堂堂一坛之主失踪了,不会没有人关注,也不会没有人寻找,尸体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
整件事虽然还有待解的疑团,但是在往明朗的方向发展,曹旋的心境稍稍有些宽慰,他看着面前肮脏不堪,形销骨立的马平,心里有些酸楚,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个样子呢?他有些自责,是自己无能,竟带着兄弟混到了如此境地。这件事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待抓住陷害自己的这只幕后黑手时,定要用他的头颅祭奠自己这段难熬的岁月。
曹旋让马平去买些酒菜带回车马大店,趁着雪天,可以忙里偷闲,二人回去痛饮一番,放松一下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心,也告慰一下这不羁的灵魂。
两瓶草原白,一包花生米,两只猪耳朵,被带回到充满污浊之气的车马大店,二人把东西放在大炕的草席上,马平去找老板要了两双筷子,二人盘腿坐到炕上开怀畅饮起来,炕上还有两个住宿的过客,看着曹旋二人装束和面前的酒菜,说道:“你俩今天发利市了?从哪找了个好东家?要来这么多钱,买酒买菜的?”
马平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笑着说道:“大户人家生儿子,家人心情高兴,我们唱了几段,出手阔绰的老爷便赏了我们一块大洋,正好买些酒菜来消遣。来,二位老哥,一块儿喝两口。”
过客露出艳羡的眼神,说道:“当花子比我们做苦力都强,我们累死累死干上一天也挣不了几个子儿,你们出去说几句俏皮话,唱几句荤段子就能讨来一天的吃食,遇上个好东家居然能给出一块大洋,这够我一个月挣得了。”
马平听了过客的抱怨,也不答话,拿起酒瓶和曹旋手里的酒瓶碰了一下,说声:“二爷,喝。”
两人举起酒瓶,一仰脖子,二两酒下肚。
边上的两个宿客不咸不淡地说着:“这年头,他妈一个要饭的还爷长爷短的,也不知这爷的做派是从哪看出来的?”
曹旋和马平也不理会,相视哈哈一笑,一口烈酒竟也喝出了些许豪气。简单的菜,浓烈的酒,没有寒暄客套,没有各怀心事,随意洒脱,二人直喝了个不亦乐乎,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是与非。菜未尽,酒已干,这顿曹旋人生中经历的最寒酸的酒局,把二人喝得东倒西歪,醉眼朦胧,二人再不管外边的险恶世道和人际间的纷争困扰,把吃食往墙角一推,拉开被褥,呼呼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大炕上留宿的客人早已都退房赶路去了,只有他们两个长住客也没人打扰,二人伸个懒腰,准备出去吃个早餐。马平一摸兜里,钱袋不见了,赶紧又往其他兜里摸去,都没有。坏了,钱被偷了。马平对曹旋说道:“二少,我放在兜里的钱袋被人偷了,我去找老板,问问这屋里住的都是哪里的客人?什么时候走的?要是找不回来,就让这老板赔。”
曹旋说道:“别去找了,你一个花子,说是把上百块大洋给丢了,有人信吗?”
马平说道:“那我也得问问同住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曹旋说道:“老板也没跟着这些人,他怎么会知道人去了哪里?拿走钱的人一出门就溜了,你上哪里去找?别费事了,还是省点力气吧。”
马平气的连连叫骂,只怪自己昨天喝多了酒,睡得太死,有人翻自己的衣服都不知道,这要真是有人谋害自己二人,二人早作了别人的刀下之鬼,自己没有尽到保护曹旋的责任,愧对曹旋的信任和重托。
曹旋说道:“别自责了,八成是和咱们搭腔的人把钱拿走了?我分析他并不是惯犯,是临时起意,你告诉他讨了一块大洋,他心里不平衡,看咱们喝醉了酒,他就惦记上了你说的那一块大洋,结果在你身上找出来一袋大洋,正好他就都拿了去。”
马平自责道:“哎,都怪我和陌生人胡乱言语,终日打鹰,今日竟被鹰啄了眼,真是丢人,要是让我找到他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曹旋说道:“所以日后我们一定要谨慎行事,说不好危险就在我们身边,昨日那人仅仅是偷钱,即便是害我们的性命,我们现在也早已人头落地了。”
马平答应一声,怏怏的从炕上跳下来,对曹旋说道:“二少,钱没了我们怎么办?”
曹旋笑笑说道;“这次你想办法吧,也让我看看你的手段。”
马平挠挠头说道:“该不是真的让我去上门乞讨吧?”
曹旋说道:“别管你用什么法子,弄来钱就成。”
曹旋和马平收拾利索,往大街上走去,二人继续前来八方道总坛门前打探消息,寻找“鹞子”的下落。
今日的八方道总坛和昨日有了很大的区别,总坛的门楣上挂着丧幡,门口不时有腰间和手臂上都系着白孝布的人进出。看样子,八方道已经发现了赵清泉的尸体,开始为他打理后事。
曹旋和马平不知道赵清泉被杀的事是不是已经有警察开始介入,他们在八方道总坛门前没有看到警察,在院子里也没有发现灵棚,他们跟着那些身系孝布的人,一路来到了赵清泉家门前。赵清泉家的大门洞开,院子里已经搭起了高高的灵棚,灵棚挡头正中的白纸上书“赵清泉坛主千古”七个遒劲有力的黑色大字,左右两边的白色挽联上分别写着“丹心悬日月,修正道护正法”、“白骨镇山河,佑华夏庇道会”,曹旋眉头一皱,心说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也不知是什么溜须拍马的人为他写的挽联。
再看灵棚里边,地中央放着一口白皮棺材,一个画匠正蹲在那里把棺材漆成红色,往两侧的棺材板上描画金龙。棺材头前摆放着供桌,供桌上燃着长明灯,依次排列着香炉和各色供品,供桌前的地上放着一个瓦盆,用来焚烧纸钱。
灵棚门口摆放着牛头马面、童男童女、玲珑宝塔、摇钱树、金银斗、仙鹤等,各式纸扎一应俱全。灵棚外侧通道两边挂着各色招魂蟠,左侧摆着的是玉皇赦罪幡,引魂光明幡;右侧摆着接魂洞照幡,威灵拔度幡。招魂蟠上的纸带在风中凌乱飘摇,让人觉得鬼气森森。
披麻戴孝的孝子和慈海等几个八方道的核心成员穿梭在人群中,安排下人和道徒们置备丧事。
曹旋和马平在门前徘徊了一阵,没有发现“鹞子”的踪迹,只好暂且离开,深怕在这里待久了引起他人注意。二人从赵清泉门前出来,计划先往别处去转转再返回这里,二人一路走一路合计着,赵清泉的丧事透着诡异,堂堂八方道的坛主惨死在暗室家中,道会和家人都没有表现出义愤填膺和悲痛欲绝,即不见有警察前来调查死因,也不见有八方道的弟子出动为坛主报仇雪恨。或许是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表面上表现的一切正常是为了麻痹凶手,也或许是他们心中有鬼,根本就没敢去报案。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下午时分,赵清泉家的灵堂已经全部安排就绪,在灵堂内围坐着从万佛寺请来的六个和尚,在那里念经超度。
雇来的鼓匠班子坐在灵堂一侧,待和尚们念完超度经文起身离开后,一声唢呐响彻天际,接着鼓匠班子里的鼓、镲、锣、二胡、古筝、梆子便一起弹奏起来,一曲曲哀乐萦绕四周。
接着前来帮忙的道众在灵堂前不停地点燃二踢脚,半空中炸响的爆竹闪出道道亮光,弥漫的硝烟冲霄而去。
没出五服的至亲晚辈分男左女右手持哭丧棒跪在灵堂前边守灵,赵清泉昔日的故交好友也都到灵前吊唁,每有人祭奠完毕,执事便点燃一张黄表纸,高喝一声;“孝子们还礼了!”跪灵的子侄们便叩下三个响头还礼。整个丧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鼓匠班子演奏起来后,很快就有左邻右舍围过来看热闹,不分男女老幼都簇拥到鼓匠班子跟前,在那里指手画脚的品头论足。在那个文化生活太过匮乏的时代,鼓匠班子演奏的哀乐也是穷苦百姓趋之若鹜的天籁之音,若是有人家办丧事即便不吃饭也要跟前跟后围着鼓匠班子转,即便是家境富饶的曹旋,童年时文化娱乐方式也极其单一,整日跟在要饭的花子身后走街串巷,耳濡目染便学会了讨吃调。这是一个畸形的时代,也是一个有趣的时代。
唢呐一响,二踢脚一炸,亡魂有没有上天不知道,有人家办丧事,花子们是都知道了,丐帮的各路英豪便扶老携幼,拖家带口,身着纯手工七彩百衲衣便都聚拢到了赵清泉家门口。花子们不论老小,望着院子里的灵堂都喜笑颜开,双眼放光,在他们眼里那具棺木就意味着是几个铜板、几个馒头炸糕、几片肥肉、几两烈酒。
乞丐们等前来吊孝的人祭奠完毕后,喧嚣着一起涌进赵清泉家的大院,曹旋和马平也混迹其中,随着人流挤进了院内。这个时候不论是看家护院,还是东家都是不能驱赶这些乞丐的,一来是为亡人积德行善,保佑他早上天庭,另外也是一些大户人家互相攀比,看谁家实力雄厚,财大气粗,谁更舍得拿出钱财和一些像样的吃食来施舍这些花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