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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寒江孤影已成双 江湖故人毒心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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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事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花子,说道:“大家不要急,也不要挤,维持好秩序,排好队,今天来的人人有份,但是大家都要表表孝心,祭拜一下驾鹤西游的赵坛主,有能说会道的说上几句吉祥话,有会唱讨吃调的唱上几段。”

花子堆中一些没有才艺的人开始去灵堂前磕头,一些痴傻呆愣看有人跪倒也都有样学样,匍匐在地上,“嘣嘣嘣”磕起响头来,磕完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谁也琢磨不透的笑容,定定的看着执事身后大盆里专门用来打发花子的炖肉、炸糕和馒头。

这些没有才艺的每人端着破碗上前领了一个馒头,一个油炸糕,还有三片肥肉,有的人等不及转身便塞到嘴里大肆咀嚼起来,后边排队的人眼睁睁看着前边的吃了起来,哈喇子不由自主的顺着嘴角淌下来。

那些带艺行乞的自认为高他们一等,不和这些人混迹在一起,等这些人叩拜完毕,他们手里的竹板一响,嘹亮的讨吃调张嘴就来,歌词合辙押韵,唱腔简洁明快,围观在鼓匠班子跟前的看客们,迅速都往灵堂这边围拢过来,点评起花子们的唱功来。这些艺丐或独唱或二人一组,都唱上一小段儿,就去后边领东西,执事除了给他们一样的吃食,每人又另外给了三个铜板,若是有谁唱的好,围观的人不停喝彩让多唱几段的,就给上五个铜板,众人都欢欢喜喜的叩谢东家赏赐。

就在花子们差不多每人都唱了一遍后,花子堆里出来个女的,手里拖着个孩子,对执事说道:“爷,我们娘儿俩也不会唱,我给哭丧吧。”

执事看有妇女出来愿意给哭丧,赶紧说道:“好好,你要是哭得真,哭得能打动人,多多有赏。”

女子拉着身边的女儿双膝往灵前一跪,磕上四个响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拿在手里,呜呜咽咽哭出声来,拉长嗓音,嘴里数念道:“苦命的爹爹你棺材里躺,女儿我哭晕在灵堂,日后再难见爹爹的样,叫我如何度那思念爹爹的苦时光,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盼能常年守在爹爹您身旁,我的爹爹呀,我的爹爹呀。。。”女子双肩耸动,双目饱含热泪,一番凄婉哀怨的哭诉令在场所用人动容,好多围观的妇女都已潸然泪下,不停地用袖子擦拭双眼。和慈海在屋里商议丧事的赵清泉夫人听得也是满腹酸楚,竟以为是赵清泉外边的女人带着孩子来哭灵了。问了下人才知道情况,待女子哭罢,执事不停称赞,除了给她两份吃食,还给了她十个铜板,女子不停鞠躬道谢,赵夫人看她哭得真切,又命下人送出来十枚铜板给她。

就在女子哭完,只见一个手持二胡的年轻人走上前来,此人身材挺拔,容貌俊朗,衣衫虽然破旧,却不失齐整,美中不足的是左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眼罩,看样子眼睛有疾。来到灵前叩头完毕,便站立一旁,身子半蹲,左腿微微搭在右腿上,将二胡放在微翘的左腿,定了一下弦后,右手中的琴弓一挥,二胡那宛转悠扬的声音便飘溢出来,前奏过后,此人双唇轻启,一曲幽怨凄美的二人台片段《小寡妇上坟》娓娓唱来,唱腔优美,嗓音独特,刚一开口,人群中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没想到在这花子堆里居然藏龙卧虎,有唱功如此精湛之人,只见此人唱的声情并茂,如痴如醉,水平绝不输于正规戏班子里的演员。

待独眼龙唱完,人群里不断有人呐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见众人捧场,独眼龙唱了五六段方才罢休,执事叫到一边,给他领了吃食,直接给了二十个铜板,独眼龙站在那里千恩万谢。

混在人群中等待“鹞子”出现的曹旋,看到带着孩子哭丧的女子和唱《小寡妇上坟》的独眼龙后,心中有些诧异,这三位居然都是熟人,没想到在这里相会了。

这对哭丧的母女,曹旋开始时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待他又仔细瞅了几眼后,眼前一亮,想起来了,这对母女正是昔日张垣市内拍花党吴德的妻子牡丹和女儿。

当时吴德假扮女子,在街头迷晕韩娇,韩娇被中都县武工队副队长王占海搭救后,把吴德一家三口都押送至曹凯的公馆,是曹旋在院中先见得他们,还痛打了吴德一顿,后来吴德被押送至法院,判刑十年,妻女无罪释放,不知去向,没想到竟然从张垣市奔波到了中都县,牡丹母女二人混迹在花子堆里,以乞讨为生,为了多讨些钱物,干起了替人家哭丧的营生。

那个嗓音婉转,唱腔优美的独眼龙男子容颜未改,腔调未变,容易识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赶出徐世贤村的“二后生”,看来“二后生”离开徐家大院后,衣食无着,也加入了花子的行列。

曹旋混在人群里,仔细地观察着“二后生”的动静,只见“二后生”领上财物后,竟然和哭丧的牡丹母女站在了一起,三人相互偎依,看样子关系亲密。曹旋碰了下马平,朝着“二后生”三人的方向一努嘴。马平顺着曹旋示意的方向看去,也认出了“二后生”,对曹旋说道:“‘二后生’这厮也挺有造化,瞎了一只眼,尚能混碗饭吃,身边竟还带着女眷,看来日子过的比在徐家还要滋润。”

曹旋说道:“这小子要说也是个有才干的人,是贪心不足把他给毁了。”

就在曹旋和马平小声议论着“二后生”的过往时,讨要上钱物的“二后生”和牡丹母女正在锣鼓喧天的嘈杂声里说着些什么,三人脸上都绽放着灿烂的笑容,看样子对乞讨所得已是心满意足,三人交流了几句,便一起转过身来准备挤出人群,去往他处。就在“二后生”抬头扫视何处有缝隙,可供三人通过时,竟然和站在他侧后方紧盯他举动的曹旋三目相接,曹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转过头去。“二后生”稍微楞了一下,也没再回头去看,拉着牡丹母女,挤出人群,出了赵家大院的大门。

曹旋不经意间和“二后生”目光相接之后,心中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他觉得“二后生”有可能认出了他,他从“二后生”那只闪烁的独眼里看到了一丝意外和不安,刚才还满是笑意的脸色突然僵硬了下来,虽然“二后生”再没有回头张望,可是他离去的背影里却没有了刚才的欢快。遭遇重大变故,经历了生死劫难的“二后生”,早已心智成熟,稳重练达,为人处世和往昔自不可同日而语。

曹旋对马平说道:“刚才我盯着‘二后生’的时候,没想到他往这边扫了一眼,我估摸着他认出我来了。”

马平说道:“二爷,多虑了,你现在的样子徐小姐也认不出来,‘二后生’怎么能认得出来。”

曹旋说道:“衣着可以乔装,容貌可以遮掩,但你的眼睛和眼神在没有防范意识的情况下是改变不了的。因为那时候识别你的不是眼睛而是第六感。”

曹旋的话有些拗口,听着也有些艰涩,马平理解不到这个高度,他无所谓地说道:“认出来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跟着他,去把他做了,不就免除后患了吗?”

曹旋瞪了他一眼道:“要是把认出我们的人都杀了,那我们得杀多少人?他即便认出我来也不至于对我能干出什么事来。”

马平说道:“二爷,你当初可是捅瞎了他一只眼,他心里对你的仇恨大着呢,别让他坏了咱们的大事,我看还是灭了他的口算了。”

曹旋摇摇头说道:“他也是个可怜人,现在瞎了一只眼,只能以乞讨为生,生活已是不易,不能仅仅因为相识就痛下杀手,当时挟持淑婉,我都没狠心把他一枪崩了,现在事过境迁,恩怨已泯,我们也不要造太多的杀孽。先不要去管他,自去忙我们的,等我揪出栽赃的幕后黑手,去徐家洗白咱们的冤屈,就离开中都,去找我大哥,若是找他不着,咱俩就浪迹江湖。”

马平说道:“二爷怎么说,我就跟着怎么干,只要二爷不嫌弃,定当追随终生。”

困境里的曹旋眼睛有些湿润,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跟在身边的竟然是一个相识不久的昔日对手,曹旋默默地转身出了赵家大院,马平紧随其后。

眼看着一天过去了,大街上依然风平浪静,没有看到警察在街上盘查行人,也没有看到街上贴出缉凶的告示,曹旋二人搞不明白,城郊小院里三人被杀,其中又有中都城内显赫的八方道坛主,为什么没有掀起一点涟漪,没有一个人过问,这事里透着蹊跷。

虽然已是傍晚时分,中都城内主干道的十字街上依然繁华热闹,三三两两的联军士兵不断从商店里进出,那些买好东西的大兵都满脸笑容,带着自己心仪的商品往营地走去,看来联军的归期不远了。联军走后,这里的局势还会动荡吗?自己在这里还有翻身的机会吗?曹旋看着街上熙攘的联军大兵心潮有些起伏。

曹旋和马平回到住了有些时日的车马大店,二人让老板给煮了一锅面条,吃饱喝足后正待回屋休息,老板说道:“您二位还没给钱呢,先把饭钱和住宿的钱交一下吧,交了钱再回屋休息。”

马平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嘴说道:“明日一起算吧,整日住在你这里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老板说道:“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平日你们都是一日一结,从不拖欠,今日为什么不把账付了呢?”

马平说道:“你店里昨日进了贼,把我们身上的钱财都偷了去,现在还哪里有钱给你结账,等明日我们挣些钱来还你便是。”

老板冷笑一声说道:“没钱就说没钱的话,还赖我店里住了小偷,偷了你们的钱,你们也不看看自己是干什么的?一个花子身上还有多余的钱被人偷吗?现在没钱付账,开始耍赖了吧!我本来不愿意让你们这些叫花子住在我的店里,不过看着你们每日有钱结账,我也就不嫌弃你们,现在刚吃了我给你们煮的面又说没钱会账,这不明摆着是耍赖吗?没钱你吃什么饭?赶紧想办法给我凑钱,不要在这里耽误我的生意。”

马平气愤不过,说道:“几个铜板的事儿,我至于骗你吗?在你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照顾了你不少生意,怎么能这么不近人情,晚一日给你店钱又怎么样?又不是要骗你。”

老板说道:“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有钱就拿钱出来继续住着,没钱就赶紧滚蛋,不要在这里骗吃骗喝,要是再胡搅蛮缠下去,我就让警察来抓你们。”

曹旋止住还欲和他辩驳的马平说道:“别吵了,我们先走吧,等拿来了钱再来这里住宿,到时候饭钱一起还你。”

马平恶狠狠地瞪了老板一眼说道:“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给我等着,我非得收拾你不可。”话未说完就被曹旋一把拖拽出了房门。

老板冲他们身后唾了一口,怒道:“算我晦气,好心收留你们还惹一肚子气,又让这两个死花子骗走我一顿饭,每天有上不完的当,现在这世道就不能做好人,开始时就不该可怜这些四六不懂,毫无教养可言的花子,让他们住了也不讨好。”老板气愤不过被白吃了一锅面条,看着人已走出挺远了,犹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叫骂。

曹旋、马平二人被赶了出来,寒冷的冬夜,徘徊在空旷的街头。曹旋和马平走出车马大店不远,找了一个避风的墙角站了下来,二人得合计一下今天该夜宿何处,如何再弄些钱回来。

二人在墙角站定,马平说道:“二爷,我再去抓只猫回来,你还找张纸写上几个血字,咱们钉在恒瑞祥的门上再诈些钱出来。”

曹旋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你这也不能尽拣着一家霍霍啊,一样的手段连着用就不好使了,我们还得想其他法子。”

马平说道:“这家车马大店老板认钱不认人,还狗眼看人低,这么寒冷的天硬生生把咱们赶到大街上,等半夜我摸进去把他给抢了。”

曹旋说道:“人家好歹留我们容身数日,现在赶我们出来也不能心生怨恨,毕竟是因为我们没钱付账,我们还是再想其他办法吧。”

马平说道:“二爷,你太仁慈了,咱们住他的店付他店钱,又不是白住他的,咱们需要承他什么情啊?不就晚给他一日店钱吗?想起他刚才那副嘴脸我就生气。”

二人正说话间,只见有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踏着整齐的步伐,一路小跑赶了过来,队伍边上还跟着一个穿便服的男子,已经跑的呼呼带喘,上气不接下气,曹旋二人赶紧蹲下身子,匍匐在墙角,紧盯着这些警察,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说道:“停吧,就是这里了。”然后就听到一声低沉的口令“立定!”警察们齐刷刷地站立在车马大店门前,一个领头的人站到前边,低声向大家分配了一下任务,只见两个警察从肩膀上取下配枪,端在手里,迅速跑开,在车马大店院门的左右两侧警戒起来。领头的警察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对其他警察说道:“大家现在子弹上膛,跟我一起冲进屋里缉拿汉奸,我们所缉捕之人有带兵作战经营,熟悉枪械,精通格斗,不是易与之辈,大家一定要小心谨慎,做好配合,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说完转身对身后尚在那里喘息的男子说道:“你跟在我们身后,和我们一起进屋,给我们指认犯人。”便衣男子听到吩咐,谦卑地说道:“明白,长官。”

不用上前去看清面目,曹旋已经听出来了,这是一个熟悉的口音,说这话的,是那个能让戏迷们万人空巷的金嗓子。对,来人正是“二后生”。

“二后生”在赵家大院里用独眼和曹旋不经意的一个对视,就把曹旋认了出来,这个人和他有血海深仇,那双阴冷、犀利、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他终身都不会忘怀,自己就是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被他一鞭杆捅瞎了左眼,自己若不是因为瞎了一只眼还可以有大好的前程,凭着自己这副好嗓子,去投奔哪个戏班都是响当当的主角,而现在只能沦落在花子堆里,靠卖唱乞讨为生。

“二后生”对曹旋的恨如山高如海深,一刻都没有忘怀过。今天的意外相遇令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认出曹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吃惊,他不知道曹旋为什么也会沦为花子,混在花子堆里靠乞讨度日,若不是看到他那双让人惧怕三分的眼神,从他的衣着打扮上自己是万万不会认出他来的,即便是对面走过,也根本不会想到是他,真是虎落平阳,余威犹在,花子行头也掩饰不了眼神的犀利。他本想转过头去再仔细确认一下,可是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若是自己回头再看一眼,肯定会被曹旋识破自己认出了他。他强忍着内心巨大的疑惑,领着牡丹母女走出了赵家大院。

再说牡丹母女怎么就和“二后生”出现在了一起呢?原来吴德被下狱之后,妻子牡丹带着女儿在家中苦撑了月余,家中钱尽粮绝,娘儿俩再无法维持生计,只好走上街头乞讨,谁知乞讨不到数日,战事又起,到处人心惶惶,每个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多余的口粮接济别人,娘儿俩就饥一顿饱一顿的勉强过活。眼看着城内不能容身,娘儿俩就带了些行李往坝上老家走去,牡丹本是坝上农家女子,年少时被吴德拐带到张垣市,平时吴德看管甚严,根本不让她再回老家,眼下衣食无着,只好回去看看,家中是否还有亲人能收留一二,娘儿俩沿着大路一路北上,若逢村落便入户乞讨,若是半路饥饿就去地里搜寻些食物充饥,偶尔遇到好心人家就收留一夜,苦命的娘儿俩奔波一月终于到了刚刚解放的坝上第一县----中都城,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娘儿俩早已羸弱不堪,再没有精力继续前行,看着城内八路军不时放粮舍粥,接济穷人,娘儿俩决定暂时先在中都城内落脚,等修养一段时间再做打算。

牡丹母女在中都城内接受了几次八路军的捐助,衣食有了些着落,想去大户人家做下人,人家一看她带着孩子便都把她拒之门外,牡丹一时找不上活干,只好带着孩子继续在街上行乞,有时给人家做些针线活,后来看人家在葬礼上哭丧能挣钱,她也就尝试着去做了几次,每次都满载而归,尝到甜头的她也不愿再去讨其它生计,就混迹在花子堆里,干上了哭丧的营生,活计虽然不太体面,可是娘俩的衣食住行都解决了。

牡丹在一次葬礼上给人家哭丧的时候,认识了靠卖唱乞讨度日的“二后生”,“二后生”虽然沦落为花子可依然心向春天,内心充满火热,看女子虽然面黄肌瘦,衣衫破旧,满脸沧桑,但依然难掩身材婀娜,容颜俏丽,“二后生”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七八岁的女子,不羁的心又躁动起来,打定主意要花一番心思讨这女子的欢心。“二后生”把讨要来的钱物,自己吃用不完的就都给了那母女二人,平日里更是嘘寒问暖,对娘儿俩照顾有加。牡丹看着“二后生”虽然瞎了一只眼,可是年富力强,样貌周正,而且有一技之长,每次出门讨要“二后生”都满载而归,对自己母女也诚心相待,一来二去,三人便搬到一起住了下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