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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她一直等、一直等,等他长大,等他成熟,等他可以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她。
十五岁那年,他们在镜海重逢。他终于在漫长的时光里长成她期待的样子,她在海岸边望着他缓缓走近,用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扑进他的怀里。他被她的热情吓得退后一步,最后试探性地将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一阵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尹青蕙的回忆。风浪越来越大,船上的他们几乎无法站稳。祁遇川的小艇更加无法承受,随着风浪剧烈起伏起来。
祁遇川在呼啸的风浪声中高声疾呼:“快返航!有什么事回陆地上再说!”
尹青蕙紧紧抓着栏杆,勉力站稳身体:“我不走,风暴来了,我们就一起死。”
她话音刚落,一排大浪如连山、如喷雪般朝他们拍下,手脚被缚、无法借力的辛霓被强烈的冲击力猛地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甲板的护栏上。
“阿霓!”祁遇川惊呼一声,他慌了神,口不择言地对尹青蕙怒吼,“你疯了?你要疯自己疯,要死自己死!不要拉着无辜的人陪葬!”
他的话犹如点中了尹青蕙的死穴,她的脸“唰”地白了下去,身体呈现出麻木的僵硬。片刻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从她内心深处翻腾起来,她扭头看向角落里的辛霓,红着双眼说:“我不会死,应该要死的人是她。”
赵彦章在她眼色的指使下,将辛霓从地上拖了起来。他恶狠狠扼住辛霓的脖子,将她死死压在船头的扶栏上。
辛霓被扼得满面通红,眼泪纵横。她无比悲怆地望着行凶的赵彦章,他一点也不为所动,木然拿捏着那个让她痛不欲生,却又不会窒息而死的分寸。辛霓绝望地闭上眼睛,她小时候听“太傅”讲过一个“魂善魄恶”的故事,那故事说人类的魂是善良的,魄是邪恶的,一旦灵魂散去,人就会受魄控制,成为无恶不作的行尸走肉。目下的赵彦章和尹青蕙都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他们只是一对住在人类身体里的邪魄。
那一霎,祁遇川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伸手探进救生衣左襟,从里面拿出一只警用肩咪,按下启动按键。
尹青蕙努力克制住面部的表情,一字一句说:“你还是报了警?”
“我原本给你留了余地,但你不给我们余地。警方那边已经收到定位了,你们逃不掉。如果你放了阿霓,我可以放弃追责,否则……”
尹青蕙无声地笑了起来,她转向辛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亲手将她从赵彦章手里接过来。她迫使辛霓转身面向大海,然后按着她的脖子一点点向下施压,逼她直视脚底的惊涛骇浪。
远光灯下,深黑的海面上卷起无数个碗口大的小漩涡,海面像一片正在转动的大型绞肉机。辛霓心惊胆寒地望着那片深渊,如梦初醒般睁圆了双眼。她一边扭动挣扎,一边哀声道:“尹青蕙,你醒醒!你这样真的回不了头了!”她心知女人一旦疯狂起来就会丧失底线,转而大喊赵彦章的名字。她鼓足劲一声接一声大喊,像在为他喊魂,然而那声音刚发出来就被雷鸣般的涛声吞没。
这时,她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她全身发抖、心慌气促。身还未死,却有了濒死前的窒息感。
尹青蕙安静的目光落在辛霓有些扭曲的脸上,她用一种近似梦呓的、自我催眠式的语气说:“阿霓啊,当了半世大小姐,姻缘若还美满,是要短命的。”
顿了顿,她说,“海里面真的很黑很冷,你很快就要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托举着辛霓的力量撤去,辛霓整个人直直地朝海面飞坠而去。伴随着“轰”的一阵巨响,辛霓跌进了沸腾的海里。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海底拖去,海水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倒灌,她的眼球和耳膜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刺痛,从未有过的惧怕驱使她猛烈挣扎。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她不能划水,只能借助腰腹的摆动往上游。八九秒后,她在浮力的托举下冒出海面,新鲜的空气钻入她的口鼻。她贪婪地呼吸,刚睁开眼睛,一道海浪劈头盖脸地朝她拍下,她头脸一麻,半晕厥地再度沉入海中。
就在这时,一双手有力地截住了她不断下沉的身体,挟着她往海面游去。浮出海面后,辛霓剧烈地咳了半天,方才把肺中的水咳出。她睁开充血的眼睛,望着祁遇川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哭起来。祁遇川什么都没说,一手紧紧裹挟着她,一手奋力划水。浪头越来越高,最高的那一波足有几层楼高,整个海面都像被翻卷了起来。祁遇川回头望了眼辛霓:“闭气。”
话音落下,他卯足力量带她钻入海中,以极快的速度从海浪底下游了过去。他们潜游了数米,从海底钻出,恰恰又撞上了一波海浪。祁遇川见躲闪无望,只得裹着她斜对着海浪45度角横穿过去。
一阵巨大的裂痛后,他们被浪头丢回了海面。这时,他们离那艘快艇已经不远了。祁遇川在巨大的起伏中猛吸了口气,奋力朝那处划去。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到快艇梯子的那一刹,一道涡流涌了过来。暗涌很急,他们在海里旋转、翻卷,很快就被冲回那艘双体大船下。
辛霓头一次感觉到命运的恶意,用一种濒临崩溃的眼神抬头往船上看去。几米高的船头上,尹青蕙正冷冷俯视着他们。
又一道巨浪袭来时,一道软梯从他们头上垂了下来,顶上传来尹青蕙凛冽的声音:“祁遇川,我只许你自己上来。”
祁遇川二话不说,拥着辛霓往那边游去,他双腿一勾,将那软梯勾住,双腿将辛霓紧紧箍在梯子和自己中间,然后飞快地解她手腕上的绳索。梯子随着船身的颠簸不断来回晃动,石头般的碎浪不断砸向他,状况恶劣至极,他却纹丝不乱,三两下便解开了辛霓手上的绳索。
绳子解开那一瞬,辛霓灵敏地抓住软梯两侧,借着浮力奋力往上攀去。与此同时,祁遇川钻入水中,利索地去解她踝上的绳子。
尹青蕙洞悉了他们的心机,轻蔑一笑,抬手将整条软梯推入了海中。海水轰然没过他们头顶,好在这一次,辛霓的手脚都已得到解放。浮出水面后,他们在风浪中寻到对方,拼命朝彼此游去,紧紧地拥在一起。
祁遇川不断亲吻着辛霓的额头、脸颊,辛霓亦不顾一切地回吻他,她笑了几声,又哭了起来:“祁遇川,你怎么这么傻?”
祁遇川腾出一只手去抹她的眼泪:“你怎么哭了?女人不都喜欢男人为你们犯傻吗?”
辛霓想起他向她求婚那一日的对话,破涕为笑。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怀疑他对她是爱多一点,还是利用多一点,这一刻,她心中的疑云悉数散尽。尽管已经有了答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祁遇川,你爱我吗?”
祁遇川气喘吁吁地凝视了她一阵,颤声答道:“每时、每刻。”
他试图去吻她,然而嘴唇刚碰到她的,就被一道洋流拉开。他们被海水卷向不同的方向,更可怖的是,他们寄托全部希望的那艘快艇也被洋流倾覆了。他们拼尽全力地往对方那边游,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被浪拍散。
他们头顶,尹青蕙一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她感觉眼泪就胀在那里,却怎么都流不出来,她有心尖叫、号啕一番,心底里却觉得有些索然。她茫然立在那里,听着满世界呜咽的凄厉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你知道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不待赵彦章回答,她又说,“最可悲的不是求不到,而是你本可以。”
良久,她喉咙嘶哑地问:“这船会沉吗?”
赵彦章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不会,如果我们现在就走。”
那一刻她想的是,如果船沉了,她就可以跟祁遇川一起死。但既然船沉不了,他也不稀罕她殉葬,那就只能到此为止:“你去开船吧。我们走。”
暴雨落下来时,那艘双体船启航了。它缓缓破开海浪,调转船头,往相反的方向转去。当船完成掉头,往前驶去时,一条救生筏被抛进了海里。
祁遇川和辛霓仿佛看见了希望,顶着暴雨同时朝救生筏的方向游去。当他们游到筏子前,才发现那只筏子体积很小,堪堪只容得下一个人。
随着那船的离去,海面上的光线越来越微弱,眼见就要陷入绝对的黑暗。祁遇川不容置疑地大声命令:“你上去。”
辛霓咬咬牙,二话不说地爬了上去,光亮彻底消失前的那一霎,她看见祁遇川欣慰的微笑。
暴雨兜头兜脸地砸在他们身上,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好在风小了很多,浪也不如之前那样狂暴肆虐。
“我们现在怎么办?”辛霓看不见祁遇川,只能通过直觉感知他的方位。
“台风不停,警察和我的人都不可能过来。这一带暗流很多,筏子随时可能被打翻。我们必须得走。”
辛霓循着声音朝他那边摸索,碰到他的手,她紧紧覆了上去:“怎么走?”
祁遇川瞥了眼腕上的防水夜光表,默默计算了下方位:“过来前,我看过这一带的地图,最近的岛在西南方十五海里处,我试试推着你游过去。”
“十五海里!游过去?那怎么可能?”
祁遇川不再说话,他身上的救生衣最多五小时后就会漏水,就算他是铁人,也不能在五小时内推着一个成人游十五海里。更何况这一带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不管怎么说,先往那边游,有方向就有希望。”
说着,他调整呼吸,推着辛霓的救生筏,朝着西南方匀速往前游去。
最初的几海里,他游得还很轻松,但长久泡在动荡的海水里,一刻不停地游动,他的体力出现了明显的透支,他们前进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暴风雨的中心,劫掠一切的风浪平息了下去,落在他们身上的雨点也失去了力量。趴在筏子上的辛霓每时每刻都在担心祁遇川的状况,船速慢下来后,她想替换下他,于是咬牙撑起身,不料上半身刚抬起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摁了回去。像有千万只铁蹄在踩踏着她的肩背,她浑身肌肉酸痛、僵硬得要命。每动一下,全身的肌纤维都有种要被扯断的钻心裂疼。她痛恨自己的血肉之躯,拒绝接受自己眼下已是废人的现状。深深的焦虑中,她咬牙开始尝试对四肢做静态牵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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