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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听大人咳嗽一声,王话痨陡然住嘴。
他扭头看见全宛平的差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仿佛嫌弃他瞎耽误工夫!
王话痨慌忙改口:“谁问你押韵不押韵了?说你自个儿的事儿!”
柳溶月有点儿纳闷儿:今天苏旭怎么没拦着王话痨胡说八道?要是搁以往,苏旭早在后面踹屏风了。她不禁狐疑:苏旭痛经这么厉害?都让我气得失声了?
下跪杨松秋满脸迷茫:“大人,您让我说什么啊?”
柳溶月还没来得及张口,已给闺女擦干眼泪的杨周氏恨极生疯,这泼辣女子几乎是扑上来厮打叱骂:“卖嫂子卖侄女!侵吞哥哥家产!你这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有脸问大人要说什么?!”
看堂上如此混乱,李千秋和赵县丞不由相顾蹙眉,他二人心道:大人也忒懦弱了些,怎地如此不能辖制场面?
倒是两旁衙役见多识广,一看要乱,连忙上来将杨周氏拽住。
吴班头破口大骂:“杨周氏!这里是衙门!咆哮公堂是大罪!你这婆娘想吃拶指不成?”
眼见杨周氏受惊缩手,醉醺醺的杨松秋以为得了靠山,他立刻翻脸,指着嫂子呵斥:“你这娘们儿不是让我发卖了么?如何会在这里?”
他回过头来,满脸无辜地对柳溶月道:“大人,这娘们儿不该在此。小的已经将她卖了。必是她刁钻出逃,这还了得?求大人做主,快将我嫂子给买主送回去。要不然小的这卖人的银子拿不踏实。我是个本分人啊!”
柳溶月大吃一惊:“你当真卖了嫂子侄女?”
杨松秋自怀里掏出一两散碎银子举到柳溶月面前:“大人你看!现银在此,小的还并未花完哩!”
柳溶月恚怒:“你为何卖了嫂子侄女?”
杨松秋理直气壮:“我哥哥出门做工,三年未归,世人都说他已死多时。杨家如今只我一个男人活着。我杨家正根儿的爷们儿将她们发卖有何不可?再说我有苦衷啊,想我壮年男子,跟嫂子侄女一起度日多有不便。卖了她们,才好腾出房子给我居住。我还不是怕邻居对我指指戳戳,坏了我杨家名声么?大人,我可是个正道好人!”
他此言一出,也算惊绝四座。
杨周氏又气又恨又怕吴班头,她浑身哆嗦地指着杨松秋,话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沉默了好一忽儿,还是李千秋咂了咂嘴,他有些巴结地请示柳溶月:“大人……要不咱结案吧……”
柳溶月都不敢相信还有这么容易的好事儿!
她有些茫然地点头赞同:“我看……也行……”
赵县丞心下赞叹:这案子断得可够顺当!我们大人当官点儿正你拦不住。
众衙役看看天色,心底都念阿弥陀佛了:这回可以哈!退堂都未必能天黑!
李司吏举起公文、高声念道:“兹有宛平县属杨家坨村杨周氏女,控小叔杨松秋逼卖长嫂、侄女一案,杨松秋业已到案,讯供通详,饬审研讯,杨犯供认不讳。查例所载,夫家母家抢夺强嫁守节孀妇者,各按服制照例加三等治罪……”
杨周氏忽然惊惧尖叫:“大人,小妇人的丈夫不曾传回凶讯!小妇人不是孀妇!”
柳溶月心下恻然,她明白杨周氏的意思:倘若她不是孀妇,带着女儿度日,夫家娘家族中诸老,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倘若定了她“孀妇”的名分,杨氏这一枝没有子嗣,还有薄田。只怕就有同族扑上来,要以过继儿子为名,暗夺她的田地。自来没儿的寡妇田难守!若非这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在,杨松秋那自诩香火的糊涂行子,一颗狗胆也未必能奓这么大!
柳溶月好言安慰杨周氏:“衙门判案比照前例,向来都是如此。不是当真断了你丈夫身死。”她回头看向李司吏:“这一句,你也写明白了吧。”
杨周氏这才放下心事,她千恩万谢地向上叩头:“大人体恤。”
李司吏“刷刷点点”加了这句,继续念道:“因无逼卖有夫长嫂案,查逼卖孀妇旧例,若疏远亲属,图财强卖者,均照例拟绞奏请。倘同族卑幼,谋占资财,贪图聘礼,将叔伯母姑等尊属用强逼卖者,拟斩监候。语今杨松秋先卖长嫂,份属卑幼,后典侄女,谋财图聘无疑,照例拟斩监候。此案择日上报刑部。犯人定肘收监,杨周氏及其幼女准还家度日。”
念到这里,李司吏殷切地回过头来:“大人,此案依律而办,犯人自供罪状与原告所诉严丝合缝。如此结案,您意下如何?”
柳溶月刚要说话,下面跪着那吊儿郎当的杨松秋一听自己居然要被处斩,他大惊之下,连声狂叫:“凭什么?我家的女人我发卖,钱货两讫,正大光明!我嫂子跑了你们不办她私逃之罪,为何还要杀我?我卖自己家嫂子我碍着谁了?”
王话痨脱口而出:“碍着我们大人了!大人头回出巡,好悬让你嫂子活活吓死!虽说后来他又诈尸活了……”
这回就算屏风后没声音,柳溶月也急眼了:“王话痨!你给我闭嘴!”
王话痨这才吐舌后退。
杨周氏没想到小叔居然犯了死罪,一时也唬在当场。她死死搂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吴班头似对这个胡搅蛮缠的杨松秋忍耐已久!
此刻案子以结,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个大脖溜儿抽在杨松秋脸上,把他打得牙口脱落,满口是血,也算是以此诨号给这浑人一个了结。
吴班头打完了杨松秋,转身回禀柳溶月:“大人,此贼无礼,我这就将他还押大牢好了。”说到这里,吴班头笑容居然有些谄媚:“大人三日之内,连结两案,英明睿智,小的们钦佩不已。为显大人功绩,小的想明日就将相关案卷、犯人,一并解送刑部,好叫顺天府知道大人勤谨有为。”
吴班头既然说了这话,在场诸人谁不奉承?
如是,在大家山呼英明,众口称颂清官的氛围里,柳大人脚下飘轻地点头用印,算是结案。猛不丁被大伙儿夸得不成人形儿,柳大小姐面上强装着淡定,奈何腔子里已经心花怒放朵朵盛开。
这辈子哪儿有那么多人这么众口一词地夸过她啊?
柳溶月这才知道当县官真威风!肯定比嫁给秦王当小老婆过瘾多了!
但不知为何,柳溶月就是恍惚觉得哪儿不太对……
这事儿太顺了!
从吴班头到李司吏,这俩平常刺儿头的家伙,今天都听话得要死。
他们还奉承她咧!
无奈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柳大人不点头退堂好像也说不过去。
顶着春日暖阳,柳大人脚踩迷瞪碎步,心头又是欢喜又是疑惑地慢慢向回走去。
刚走三步,她忽然想起来了:今天苏旭怎么一指头都不弹的?我这案子就问得这么对奶奶心思?想到这里,柳溶月转过大堂,偷偷摸摸往屏风后走去,她寻思:苏旭不至于痛经晕厥了吧?谁知那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须臾,堂上还没走干净的众人就听大人在屏风一声怪叫:“阿耶!奶奶行踪成谜!”
那日从县丞到司吏,从衙役到班头,从话唠到齐肃,各个慌忙跑到屏风之后伺候大人:“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谁行踪成谜啊?奶奶行踪成谜?不能吧?出什么事了?”
“奶奶放着后宅不呆,上这儿来干嘛啊?”
“您别着急,奶奶要丢了我们帮您找!”
柳溶月面红耳赤,讷讷半晌,方才开口强辩:“我……我没说奶奶行踪成谜!我是说……我是说还没找到狐狸!对啊!咱不是找狐狸找一半儿,咱就碰上黑船了吗?那船呢?”
吴班头神色略慌:“那不是船找不着了么?”
柳溶月脑中灵光一闪:“问杨松秋啊!他总知道把嫂子卖给谁了吧!拦下!这人现在还不能解送刑部!”
然后,柳溶月就见吴班头和李司吏二人脸色陡变,他俩慢慢地向自己逼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