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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可真应了那句《周南》:关关雎鸠,在牢喝粥。窈窕淑女,弹琴对牛!
哎,脸是真疼。我这两天净挨皇上家人打了,王妃打完皇上打。
如今认真挨了打,柳溶月才明白过来,以前逼她念书,苏旭那呜嗷喊叫的都是色厉内荏吓唬她呢。
想到这里,柳溶月不禁悲从中来:“苏旭,眼瞅着皇上都混蛋了,这不是全然没有指望了么?我救不了你,真是好对不住……”
皇宫清凉殿
处置了一天的公务,宝祐帝闭目倚着黄龙圈椅。
皇帝正值盛年,很少露出如此沮丧疲惫的神情。宝祐帝自家事自家知,他今天虽然不曾如何失态,但是近身侍从都看出来了,自己大概是在柳氏那里没讨了便宜。
古来忠臣烈女为人钦敬,强逼人家有夫之妇总不能说是什么仁德之行。何况自己还让柳氏指着鼻子教训了一番。这雌儿是比寻常女子胆子大,论起事来居然头头是道。
别个也就罢了,她还提及了宫中禁忌,她竟毫不避讳地质疑先皇暴崩!
想起那位天之骄子的大哥,宝祐帝不禁打个寒颤。他不曾和人说过,即便是今时今日,他还觉得这是大哥的宫禁,他还觉得自己穿的是兄长的龙袍,他甚至偶尔看见兄长的身影还飘忽于这重重殿宇。
他知道的,他不瞑目。
深深地吸一口气,他们都知先帝死得蹊跷,但是朝中重臣各个劝太后大局为重,此事不可穷追。柳氏其实说得对,若是只讲江山社稷,那人人都是鸿毛轻飘。
还有就是野心日渐蓬勃的秦王殿下!前些日子,宝祐帝也曾设想过干脆铁面无私,让这不省事兄弟去封地适藩算了。可恨父皇疼爱幼子,将此君封在江南富庶之地!如今他人还没到,柳智远已在那里查出他的心腹贩运私烟!不在封地尚且如此,倘若真个纵虎归山,那还了得?!
唉,若以江山社稷论,他这兄弟怎么就不能轻如鸿毛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宝祐帝忽然觉得一双温暖小手揉上了自己的额际,他知道那是洪窦儿,他身边解语花般的女子。她的笑容永远甜美,她的胸脯馥郁柔软,她驯服得像只鸽子。
宝祐帝轻轻地拽住了洪窦儿的手指:“你今天怎么如此安静?便没什么话儿和朕说么?”
洪窦儿温柔地“嗯”了一声:“陛下累了,闭着眼歇一忽儿吧。”
洪窦儿一边给皇帝摁头,一边儿默默地琢磨着毓德宫中的那位诰命夫人的前程。
御前的宫女、太监窃窃私语:“柳娘子纵然长得俊,毕竟嫁过人。过两天小苏相公一死,她就是小寡妇儿了。晦气不晦气啊?”
“皇上就算宠幸过了也不能给正途封号的!只怕新鲜过了就算了。”
“也是命苦啊。”
他们却不知道,这话让洪窦儿听了,她分外觉得刺心。
她也是万分晦气的小寡妇,她还给强压着跟牌位拜过堂呢,她是从拴着白绫的屋里跑出来的,她站在这儿就是欺君之罪。可有人偏偏还要用她苦命的过往要挟于她!
一点热泪,涌上眼眶。
察觉了身边人不太对劲儿,宝祐帝睁开了双眼,他握住洪窦儿的手指,有些关切:“你怎么了?哪里不痛快了么?”凝神一想,皇帝倒似明白了什么:“窦儿,圣天子哪有不三宫六院的?便是朕纳了柳氏夫人,也不会弃你于不顾。窦儿放心,等明年先帝丧期一过。朕立刻封你做个昭仪好不好?”
洪窦儿强打精神,装出笑脸:“多谢陛下。”
谁知下一须臾,皇帝却拍着她的手笑道:“既然说了谢,便不可口惠实不至。窦儿心细体贴,毓德宫柳氏你便替朕照拂着点儿。偌大皇宫,朕只信你。”
洪窦儿忍住了没出声叹气,她觉得皇上有点儿不是东西。
便在此时,内监冯恩在门外低声回禀:“陛下,丽太妃忽发惊厥已经病危了。”
宝祐帝和洪窦儿不由对视了一眼,丽太妃年纪还轻,平素身子还好啊。
冯恩在门外继续说道:“今日腊月初八,下午太后娘娘带着一众太妃在奉先殿祭拜先帝,谁料忽然一阵恶风吹着太妃。太妃吃了惊吓,回宫就病倒了。太医说情形不是太好。秦王妃已经匆匆带了小世子来宫里侍太妃的疾了。陛下您看……”
皇帝问:“秦王竟没进宫么?”
冯恩嗌了口气:“今天上午,顺天府和三法司共同裁定现任宛平知县齐良斋有杀妻之嫌。秦王爷大约是觉得此事新鲜,他……他听审去了……”
看皇帝不动,洪窦儿轻推了推他:“陛下。太妃尊贵,出了这等事您总要去看一看啊。”
宝祐帝心道:罢了!注定今日不得消停!
太妃病重,皇帝来探也有诸多避讳,多数只是行礼如仪。
让宝祐帝没想到的是,例行问过太医,看过脉案之后,竟然有个伶俐宫女悄声将他请去了偏殿。
偏殿之中,肃立一人,凤冠巍巍,仪态端庄。
那人轻轻回过头来,恭谨向自己下跪行礼:“秦王妃杨芷兰叩见陛下。”
宝祐帝抬手命她起身,信口和弟媳妇敷衍家常:“太妃病重,偏劳弟媳了。弟媳此来便在宫中住几日吧,服侍得太妃病体痊愈,也是王妃为我兄弟分忧。”说到这里,皇帝慨然笑道:“倘若太妃病势好转,朕定然重重赏你。”
秦王妃肃穆起身,她望着皇帝久久无语。
正在宝祐帝不知秦王妃这是意欲何为的时候,他忽而听到了她的悄声细言:“倘若臣妾能为陛下、为朝廷分忧除害。陛下又要如何赏赐臣妾?”
隐晦灯火之下,看着弟媳妇端严稳重的面孔,宝祐帝突然倒吸一了口凉气。
刑部大牢
腊月初八,冰天雪地。
沈彦玉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寻这道晦气?纵使表妹托他来探监,可那又能如何呢?弄不好表妹这会儿已经琵琶别抱,攀上高枝儿了。
随手打赏了牢子纹银,沈彦玉心中更是不平,满朝上下旱涝保收的大概也就是各处牢狱了。苏旭你多余夏天跟河堤玩儿命,让大水冲进京城,没准儿还能洗洗天牢的腌臜。
沈彦玉裹紧了斗篷,快步走到关着妹夫的牢房跟前。
他匆匆递了张表妹亲手所书的薛涛红笺给里面那人。
表妹这张纸,写得好蹊跷。
只一年不见,这丫头竟能写出来士子一般的馆阁体。
这还不是最古怪的,古怪的是表妹给她朝思暮想之人胡乱写了句满是错字的经典: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抽屉之中,非其罪也。
让沈彦玉更没想到的是,身陷囹圄苏旭盯了这张不知所云的便签良久,忽然“噗嗤”笑了出来。
深牢大狱之中,苏旭的笑容纯真和煦,直如三春暖阳。
那一瞬间,沈彦玉怅然若失,他这才确信:表妹和此人……真是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