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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珠晞牵着哥哥冰冷的手,久久凝滞,连呼吸都似乎听不见了。
忠伯怕她承受不了,慌乱地抱住:“小姐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
“哭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噘嘴,拉着手,笑得支离破碎,“我是生气了。你说过:我负责善良天真,你负责撑起一片天地,为我遮风挡雨;任何时候,我首先是宸家人,不可以给家族抹黑。你还说:如果非要与人正面对冲,就要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哥,我都记得也做到了,可你不讲信用——”(《簇拥》第32章)
回到了卧房,开阔的格局里:幼时的布艺毛绒,儿时的脂粉珠串,少时的考学书籍……林林总总,透着哥哥精心布置的小心思,宸珠晞再不忍直视。
忠伯站侧位,把宸喆最后时光里所发生的事、所接触的人,滴水不漏地据实以告(《簇拥》第61章)。他是前族长(宸喆、宸珠晞的父亲)最信赖之人,不偏不倚,更客观。
“大少肯定是被人迷晕,顶替了本该被追捕的第三人,而且发现时,他记忆好像被抹去了一块。尊者与年老师,依据程序,把大少留在‘审讯室’;大少想快些修复记忆,也同意了。这过程虽然缓慢,但每一天都有进展,追捕队也紧跟大少的节奏。没想到——”忠伯是难以言语的痛苦,重重叹一口气,“就在记忆即将恢复之时,大少突然离世!医者查体,未见明显伤痕,怀疑是有人投毒,正要进一步化验;但夫人不允许解剖,就带回家来。”
迷晕、顶替、记忆恢复?宸珠晞梳理脉络:“家里的长辈们,都是什么看法?”
“宸家上下不得议论,私底下却众说纷纭。”忠伯观察入微,“大体有三种可能:一是怀疑与尊者、年老师有关,毕竟‘审讯室’是监控最为严苛的地方。”
“尊者、年老师看管不利,脱不开责任;但凶手不会是他们,谁会蠢到在自己的地盘生事。”宸珠晞否定。
“第二种是被追捕的另一方所为:大少恢复记忆,第三人就势必曝光,不如先下手为强。”老管家说。
“既要及时跟进我哥的恢复速度,又要掐在最后时间潜入而动手,这太冒险。”宸珠晞否定,“他们是凶手的可能性也不大,第三种呢?”
老管家犹豫。
“在我们宸家,您没什么可顾忌的。”宸珠晞的大家之风渐渐挺立,“还有谁能在那样的环境里,随时接触到我哥?”
“除外尊者与年老师,红夫人每天都去送餐——这就是第三种可能。”老管家说得艰难,“特别是家里不服红夫人上位的老人们,对她能力上的短板、背后势力的强劲,总有诸多猜测。”
宸珠晞一怔。想起对搏时雪无痕的忍让、想起另一派的人还说“对宸家诸多顾忌”,她突然不寒而栗。
停顿了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她若无其事,打开房间暗柜,拿出包装完整的一个糖罐:糖块晶莹剔透,中央都有一点儿明艳、俏皮的花样,红红绿绿,正如过年时孩子最喜欢的小零食。
“过一会儿就拿进来。”宸珠晞递给忠伯。
……
明净、宽敞的厨房,红夫人默默煮粥——五籽合,应节气的五种谷物,寓意团圆如意。这是她心情低落时的习惯:生硬、冰冷的五谷,添水、燃柴,像极了一场漫长的煎熬;但当粥香四溢,期待得偿所愿的那一刻,又叫人沸腾。
“母亲。”宸珠晞走近。
“珠晞回来了。”红夫人眼角泪光点点,觉得该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就盛起两碗粥,招宸珠晞坐在餐桌前。
“这段日子,我每天煮粥给你哥送去;今天又煮了,却忘了他已不在。”红夫人落泪,这是真情实感,无从隐瞒,“今天就我俩喝吧。”
宸珠晞喝一口,笑得难看:“哥虽然不在了,我们母女也要照样过得甜蜜,不让别人看笑话。但——这粥好淡啊。”
“是淡了。”红夫人哭着也笑着,叫人拿糖罐进来。
忠伯奉上:“这是大少出差时带回来的,他说小姐一定喜欢。”
红夫人把包装拆开,拣了两粒放进自己与女儿的粥里:“喆儿挑的,滋味肯定很好。”
宸珠晞忙不迭地喝粥,然后急急咂嘴:“确实好滋味,就是粥太烫!”
红夫人赶紧端过来吹吹:“珠晞还是小时候的那样,纯真又可爱,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就是太贪嘴了。”
红夫人露出久违的笑容,但在宸珠晞的眼里幻影重叠:
那年九岁、屋顶上,暗夜如故,但月亮穿过乌云,洒下皎洁无暇。珠晞呜咽:“父亲已经走了,母亲变得不敢认了,我只是小孩子,是一直都要哥哥照顾的小孩子!”宸喆为她拭去泪花:“那我们就说好了。你负责善良天真,我负责撑起一片天地,为你遮风挡雨。”
晋级赛首秀,考场小室,珠晞嘟嘴:“哥,琮晴帮我一场,但我还是讨厌她。”哥哥相视而笑,如春来桃花怒争,璀璨得叫人艳羡:“可以。但如果非要与她正面对冲,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好提前收拾后续啊。”
她的嘴角悄悄勾起:明明讲好了要为我遮风挡雨,我还在,你却走了。你这样子,就没人给我收尾,再没有人无原则、无底线的袒护我。那我以后还怎么跟琮晴斗气?哥,你不讲信用。
……
见女儿失神,握着小勺的手久久停留,红夫人担忧,就推推她。
“怎么了?”宸珠晞回过神来。
“刚才是粥还烫,糖块只溶化一点点,你就迫不及待地说‘好喝’;而现在,糖块完全溶化,粥的热度正合适,你不继续喝了?浪费了可不乖哦。”红夫人还像小时候那样哄她,亮出自己的碗,“我的可快喝完了哦。”
“我从来都不喜欢喝粥,水渣渣的。”宸珠晞把碗推开,严肃起来,“哥也不喜欢。他喜欢您的陪伴:平日里,总是事务繁多,但每次煮了这粥,您才会坐下来陪着吃饭、说话,有时还一块玩耍。这样的和乐融融,哥从来都很珍惜。”
“别说了。”红夫人一把抱住,把她脑袋埋进自己的怀里,“母亲以前陪你们的时间太少,是亏欠你们的。现在你哥先走了,我来不及补过;但珠晞,你还年轻,余下的时光里,母亲会加倍补偿。”
“您的胸真大、真柔软,叫人舍不得离开。”宸珠晞既撒娇,又渐渐冷傲,“哥哥作为法纪至尊,您的武断与任性,他左右为难。但任何时间里,您的拥抱,又叫他照单全收。”
红夫人听不出弦外之音,以为她只是思念哥哥:“珠晞最可爱了,家里的所有人都很疼你,一切就像你哥在时那样。”
“哪里一样了?我哥视我如珠似宝,所以他是叫我‘珠珠’的。”此时的她平静中寒意渐渐散开,“您会不会担心哥一个人上路,也许太孤单了?”
“说什么胡话!”红夫人后知后觉,“你是要做什么!你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都要顾及你是‘宸家大小姐’的身份!”
“我让人把遗体解剖了,发现他是中毒身亡——”她的话才说了一半。
“解剖?你长没长脑子,还要不要颜面!”红夫人噌地起身,气急败坏,“你哥身前是法纪至尊,受万人敬仰;可到了死后,就被他最疼爱的妹妹,弄得死无全尸!”
“在我哥体内所找到的毒剂,很罕见;执刀解剖的医者把它萃取出来,再很快地提炼倍增,交到我手上,说是之后的缉凶可能用得上。”宸珠晞执着得把话说完,“您不好奇吗?”
“我不好奇,木已成舟,一切都无法挽回了。”红夫人轻率得叫人寒心,“如果你想就凭着这毒剂,指认尊者、年老师的罪责,那你还是太年轻,不了解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如果他俩否认,相互为对方作证,那你——”
“我知道会是这结果。”这一次,轮到宸珠晞打断,“医者说‘这毒剂致死时很舒缓,叫人走得安详’,所以我刚才悄悄加进粥里。”
她似乎摇摇欲坠,也很快仆倒:“我们就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上路吧。”
红夫人震惊。
片刻后,红夫人感到身子困重,就挣扎着跑回自己的卧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吞下。又调息回转,这才脱开了困重感。她回到原来的位置,宸珠晞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
“宝贝,快把这解药吃了。”红夫人喂一粒药丸给她,“请原谅母亲,我是迫不得已。喆儿想起的事越来越多,我怕自己会被牵扯进来,那样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我起了杀心,对不起。”
“噗!”宸珠晞把药丸吐出,朱红色的药丸滚入地里,像一颗真心被薄情之人轻易抛弃,“果然是你。”
她起身,拍去尘土,更轻松拍去了刚才的怏怏感,与红夫人面对面:“您不年轻了,怎么还能干出这样幼稚的事?您是我哥的软肋,他却是您的铠甲。您把他害死了,就等于饮鸩止渴,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