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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夜深,天色压低几分,犹如雷霆将至,宸家红夫人院落
竺应约而来,生人勿近的焦躁,还有力不从心的疲惫感。
“有什么事?”他面色不善。
“这话,该换我来问!”红蹙眉,满心的忧虑被咬着唇压下,只换上一脸的不痛快,“这一次,是你输了,之后究竟有何打算?”
竺不做理会:“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红不肯,一把攥紧他的衣袖:“我现在已站稳第三家族掌权人之位。你就给句痛快话: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竺意外。
屋外开始飘雨,一派的萧肃稍稍舒缓。
红斟满酒,一杯递他,一杯递自己:“你我之间不要诸多顾虑,不要有所保留。你说得出,我做得到!”
红脸上的真挚,像桃红蕊上的初雪,不忍摘,又恐不堪重负。
唉~竺依着她的话,照实说来:“我是受了重伤,玄力削减得厉害,但我不会俯首称臣。之后,我会人前自尽,但我的内丹,族人会放进一方熔岩之地,供重铸肉身之用。你若要帮我,首先要获得清场机会,别让其他家族的人发现内丹已不见;接着,让我的族人隐藏于大众视线范围之外,给出一个重新集结、修复的空间,还有——”
他此时的状态,像极了忙碌之余,还要花时间安抚小朋友——自己为何有这份耐心呢?竺觉得奇怪。
“算了,这对小红来说,有点难了。”竺饮一杯入喉,“我即将离开,不说扫兴的话,道一句‘后会有期’。”
“为什么说‘对我来说,有点难了’!”红执拗,声音渐高,满脸的忧心暴露无遗。
竺侧目,见不得她忧心,装作一脸嫌弃:“因为在我的脑海里,你一直都是最初见面时的样子:行事匆匆,当时都没看清楚古老有没有出事,就拦着我兴师问罪。我岂敢劳你出手?太容易惹是生非。”
“你给我说清楚!”红气势汹汹,眼中的执着,叫人蓦地感动,“你教我的,我都记下了:直接找人替换,再对审判人逐一拉拢:你的妻女在公开场合少有露面,旁人不易区分;到时,我会找一户年纪相仿的人家顶包。之后,我竭力争取全盘扫尾的机会,就不再需要‘逐一拉拢审判人’;加之你的势力同时跟进——我会做到你所要求的!”
竺觉得不习惯,也觉得红在说笑,就一把抱住她,咬着耳朵说话:“那先说说看:事成之后,要我如何感谢你?”
“我们之间不说‘谢谢’,做任何事都互不亏欠!”红把他用力推开,桌上的酒盏摔落,溅开肆意的酒香。
她的泪是强压着不落下,但嘴唇抖得厉害:“在我眼里,你也是最初见到的模样:桀骜不驯,做了违反常规的事情,也理直气壮。我讨厌你对我说‘谢谢’,就像对一个外人那样。”
红的泪,默默流下,回忆曾经,她突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的情窦初开。
“你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子?”竺嗤笑,眼中的薄情寡义,更叫人欲罢不能,“我之前就不觉得你喜欢自己的夫君,你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满满的崇拜,根本没有爱意。”
“那喜欢一个人的眼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较真,“给我打个样。”
他有黄绿磷光的眼眸,冷漠中纯粹的美,抚着她的脸,渐渐起了温,又很快放弃:“我没有这种感情。但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看着他(她)的眼神里,能透出你对未来的期望。”
红低头,生怕此时的自己,正是这样的眼神。
这一幕,竺看在眼里,觉得心被揪了一下,就摇头说:“这件事,做起来会很累,而且时间长久,你最没耐心了,我不放心你。”
“我可以的!耗尽我这辈子的耐心,定做了这件事。”红才平静下的心,再度急轰轰,“这就像煮粥一样,生硬、冰冷的谷物,加水、添柴,慢慢地熬,怀着憧憬地熬,究竟会圆满出锅。而我最会煮粥了!”
“哦,那我喜欢喝‘五籽合’,寓意团圆。”竺居然联想未来某一天里,两人一起坐下喝粥的滋味,但话一出口就清醒了,“我不是专情的人:没有女人很无聊,但只对着同一个女人,也觉得无聊。我不能给你承诺的。”
他看她,眼中的笑意浅浅,正如炖燕窝时的一小点冰糖,撩起万千的好滋味。
“谁会对你抱有幻想?你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我们初次见面时,好好的一场听学,你就闲着无聊得去撩拨清儿。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谁会由得你欺负。”红相当的不屑一顾,“待你归来,移情别恋之时,我会上门揪着后来女人的头发,也会拉着有身份的老者,要他们评理,豁出去得叫你不得安生,但——”
她已热泪盈眶,久久不堪言语,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但那都是后话。我们道一句‘后会有期’,我要得是‘再见时,相安无事’;如果你有意外,此时此刻,这一道坎我过不去了!”
竺眼眶渐红:“好,那等我五年;如果事情不顺,就再等我两年;如果再有意外,就再等——”
“不要说时间!”红觉得快要癫狂,狠狠地抹泪,“我的等待没有期限,就一直等到你回来!”
此时,房外暴风骤雨,急切得像要成片倾塌下;屋内静默,他的焦躁平息,眼中隐隐泪光,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小小羞涩:“我们要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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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族长,就让我活着看到这一场混战的结果吧。”红夫人不多说,只重复这一句话。
她脸上的温柔与生动,叫宸珠晞陌生,更有些忿忿:“如果没有孩子,你为爱高歌,不值得苛责;但你儿女双全,牺牲一个孩子只为成全爱情,就愧对身为人母的本分!”
“对不起。”红夫人全身僵直,脸上却是近乎圣洁的纯情,“请答应我最后的心愿。”
“好。”宸珠晞退一步,“我会你抬到宸家的牌位前,就看父亲原不原谅你。”
……
宸家祠堂,烛火通明。传说其內阴森,纵有宝贝堆积如山,却从未有贼人敢以身试险。
红夫人平躺鹅绒素缎之上,正对先夫(雕像)注目之下:恍惚中,他的雄壮巍峨,渐渐柔化,像是一位温和的大哥哥看待稚气的小妹妹。红夫人感到愧疚,曾经的和乐融融,如潮水般涌来:一行热泪流淌,划过脸庞,沿着脖颈,浸润动静脉——她渐渐灵活,眨眼、微笑、转头,看见熟悉身影。
暗夜如漆,皎月与星辰,战战兢兢;莫名的恐慌,铺天盖地。
宸珠晞返回大堂,召集父亲与哥哥培养的家族骨干。
对比哥哥上位初期的凌乱,她显得有条不紊,也更名正言顺:既有血缘的正统,也有处事的果敢:“感性”与“理性”左右两端,她立于中位,而宸喆偏于左向——
“轰隆”一响巨响,祠堂倾塌,红夫人殒命。
众人震惊;宸珠晞呆若木鸡:母亲所中之毒剂是“傀儡赓”,躯壳像傀儡一般被禁锢。这样的时光里,若能自审与反思,泪水浸润脉络,其禁锢之力就得以舒解,故又称“静思丹”。
但凡落下几滴眼泪,解封声道,近处皆是护卫,本不该酿成惨剧,怎如今?宸珠晞一脸的不可思议,更隐隐愠色:所以夫君在上,身为妻子,你竟无半点悔改之意!宽容如父亲,也容不下你了。
她的泪静静淌下,内心的惆怅却愈演愈烈,犹如被扣进闷热笼龛的飞蛾,眩晕得无处可逃……也罢,无处可逃,就安然若素,撇开繁琐,专注当下。
“去准备后事,对外说‘红夫人思儿成疾,抑郁而终’。若其它家族存有疑问,一概避而不谈,只一家、一家地联络感情。”宸珠晞深吸一口气,收起伤心,整理思路,“就按关系的亲疏远近来。父亲在位时,与第六、八家族的老族长最为交好,先去拜访他们老人家——”
“族长,请先去休息。”长辈见她面色无华,皆不忍心,“别太辛苦。”
“不要紧。”宸珠晞笑得清浅,像一汪深潭,被风很努力地吹出了涟漪,“只有把时间排满了,我才不容易胡思乱想。”
……
灯火通明处,众人齐聚;暗黑交争处,一女子身影从倾塌的宸家祠堂边撤离。她的心情大概很沉重,深夜如漆,遮得住皎月与星辰,却远不及她的晦暗,以至于笼在周身竟透出柔光。她沾染眼泪的长长睫毛,还有很小声的啜泣,都勾勒得如此动人。
“小姐,回来了。”男子等候多时,乍看伤痕累累,实则并无大碍,一身健硕的肌肉,叫人倾心,“这么晚,您是去哪了?我以为您早到了。”
“路过宸家,就把那个讨厌的女人除去了。”她没有顾忌。
男子略显诧异。
“奇怪吗?”她觉得好笑,“一个妄想与我母亲在竺家分庭抗礼的女人。既然已无利用价值,除去了方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