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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时,临安殿外跪着的御史大人被年轻的帝王亲自扶起,赐了步辇送回府中,宣了太医照料着御史大人的身子。
一身残骨终换得帝王回头,苍老的声音铿锵有力:“谢皇上。”
一副膝盖刚抬起,另一副膝盖跪在了隐青院里。
李欣承怒火中烧,踢到了桌边红木凳子,冲着跪在面前的流火喊:“怎么又昏迷不醒,怎么又发烧?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发烧你都医不好,朕要你有何用?”
流火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眼泪都快急出来了:“皇上息怒啊,陆公子这,这样,这”这还不都是因为您啊,流火有苦难言。
他一江湖郎中,机缘巧合之下认识李欣承,得他赏识,替他卖命,一身医术全用在现在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亦臣身上了,虽说除了第一次为陆亦臣诊治之后都是些小伤小病,可也经不起李欣承这般折腾,好几次都快要了陆亦臣的命了,他的脑袋完全系在陆亦臣的身上了。
“说!”
流火被这一声吼,吓得直打哆嗦。
“这,这”流火努力克制着打颤的牙齿,颤颤抖抖的说:“陆,陆公子这次不只是发烧这么简单,他心有郁结,又,又”不能说“受您折磨”,否则小命不保,“又着了凉,身子本来就不好,所以一发不可收拾,到现在还没醒。”
说完,流火战战兢兢地看向眉头紧皱的帝王。
李欣承看向床榻,浅青色的床幔遮挡着,模糊着他的视线,可印在床幔上的人影是清晰的,消瘦的。陆亦臣的身子一直不好,他是知道的,所以每次做完,都会亲自帮陆亦臣清理,省得陆亦臣接二连三的发烧生病,这次也一样,可还是生病了,还比以往的重。
隔着一帘浅青色,李欣承能隐约感受到陆亦臣的痛苦,他能感觉到这一次的陆亦臣是绝望的,比以往都绝望,比他习惯了自己的粗暴放弃挣扎时还要绝望痛苦。
李欣承内心隐隐作痛,他有些后悔。
在一旁的流火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看着无言的帝王,背影高大,他动了动嘴,试探着说:“皇上不必担心,臣这就下去煎药,给陆公子好好调理调理。”
李欣承闻言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现在的陆亦臣只能靠药养着,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流火看着这摆手的姿势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赶紧起身,溜之大吉。
李欣承待流火走后,掀开床幔,坐在床沿上看着陆亦臣苍白的脸,本是一名武将,却沦落成了病夫,又无人倾诉,光是这一点就能让陆亦臣闷出心病来。
他伸手去触摸陆亦臣的脸。
陆亦臣的脸是烫的,因着被人触碰,他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头,呓语喃喃:“别,别信,不要闯进去!”
额头上浸了汗,眉毛蹙在一块儿,显然是做噩梦了,那个噩梦是一根针扎在陆亦臣的指缝里,连着心脏,一动就疼。
李欣承知道陆亦臣做了什么梦,那是困着他的噩梦,也是东启至今都不敢回忆的噩梦。
陆亦臣确实做了梦,他梦到在千暮山,梦到师父看着他上了马,对他说:若是隗州风雪比千暮山还大,赶紧回来,师父在这里。
雪落到他的睫毛上,蒙住了眼睛,一转身,他看到了隗州城门口,看到鹅毛大雪中缩着脖子的两万边关军,其中为首的人拿着信,挥了挥刀,带着已经冻的瑟瑟发抖的陆家军冲破了城门。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心里知道,那人一定不是陆家军。
陆亦臣边跑边喊,他喊停下,可是没人听他的话,他冲进人群里,人群也看不见他,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这些人像是被压抑很久的狼狗,一定要冲进城门,一定要咬死那个高高在上欺压他们的主人。
万马奔腾,陆亦臣看着饿了三天的将士卯足了最后的力气,要冲进皇城讨一个说法。
其实,他也想要一个说法。
西北边境流的血难道皇帝看不见?凭什么不给他们派送粮食?凭什么到了隗州仍然没有粮食?为什么陆老将军进了皇宫便没了消息?陆家军明明是带着捷报归家,本应该受到万民祝福,可现在像是打了败仗一样,驻扎在皇城外,一口粮食都没有。
雪中瑟缩的将士们心里有恨!他也有恨!恨那个软弱无能的皇帝,恨那个一心想要收回兵权的皇帝。
回隗州之前军中就有传言,陆老将军这一战功高盖主,难免会引来杀身之祸,大家都悬着一颗心,原本陆亦臣是不信的,可老将军一去皇宫三天没有消息,城外将士们苦苦等来的不是入城领赏的消息,而是老将军有意造反,已被软禁宫中的消息。
恰逢这时,自称老将军府的亲兵带着密信赶来,信上赫然几个大字被他读出来:
“皇权无道,时日曷丧。”
风雪太大,陆亦臣看不清持信人的模样,可他看清了三万将士的脸上是欣喜。
是时候去解心头之恨了。
他们终于可以有机会杀到皇帝面前为饿死,为因为挨饿受冻没力气对抗敌人而命丧战场的兄弟讨一个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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