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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不紧不慢,翻山越岭千里迢迢的,十月中旬也终到了盛京。
比预设好,又比理想遭。
偏远之地,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并非无理,此处又从未有过外封皇族的先例,且战乱频繁,朝中多年未能彻底解决百姓受北燕之扰的苦,不能说对皇家仇视,但多少不满,就在他们进城时已感受出来。
街上生意照旧,与他们的车马也不避让,感受到路边投来不友善的目光,江可芙将风吹下的碎发别在耳后。转头,是本该出城相迎还来迟了的盛京知府与总兵,一唱一和,皮笑肉不笑的与李辞解释,百姓谋生不易他们不忍驱赶,素闻殿下宽仁望宽恕如此不敬之罪。
这话说得,不似父母官,倒莫名带一股子女子扮可怜装柔弱做好人的味儿。李辞有心事自然无心追究,且便平日他也不是会问责的人。她本也不在乎,只今时不同往日,这明摆着地头蛇要给他们下马威。若此时宽仁了,他们可不会领这份情。
听这虚伪之言,李辞似默许了,忍不住翻个白眼暗道你能不能振作点儿安顿下来得找个时间让他醒醒看看当下,江可芙就笑了起来。
“卢知府真风趣呀,见面说久居偏远未见过天家人我们进城看车马才认出来,怎么这一会儿就知殿下宽仁了?为百姓何必多解释,倒好似将殿下架起来成全二位爱民的名声。二位自无那般意思,只女子思虑重,这话我听着可不大悦耳呢。”
那姓卢的知府一僵,有一瞬失态,旁边总兵脸已迅速垮下来。李辞诧异的回首,眸中一丝她分辨不出的情绪,知府尖锐笑声后赶紧圆滑的圆过去,还与江可芙赔罪。
有趣。当他们二人年轻就能做盛京对朝廷皇家不满的靶子了?临行前江司安叮嘱过,盛京为年年那点战事知府总兵换了一茬茬比收稻米还快些。现今知府卢宗见上任三年算久的想必有些手段。他就是盛京人,又奸且滑,地头蛇一条。先压下他,剩下一个总兵成榛只是个会喊打喊杀的武夫。
算是平局,让他们知晓虽失圣心到底也不是能糊弄怠慢的,江可芙笑笑受了这赔罪。之后便无甚过分之举。车马至卢府别院。因盛京无皇室宅邸,已挑选过一块地建宅,还需时日,只能暂居卢宗见的宅子,这摩擦啊,可盼着少些。
卢宅。
进城反将一军,卢宗见明上面子便做足了。宅子比不上昱王府大,但一切用具物品都备得全,还从自己府邸遣来十几人以供驱使,道若用不惯,明日也是要再招人手的。
秦氏坚持跟着他们来,带着拒绝回江府定要跟随的柳莺竹溪忙活大半日将卧房收整好。此行带的人确实不多,盛京不是好地方,江可芙将能遣的都遣了莫跟着他们去北境吹冷风,所以后半日倒腾宅子,侍卫宿衍和东流都跟着打扫规整。
晚间一切妥当,江可芙执意让他们一起在正厅跟着用了饭,说了些感谢他们跟随的话。本没什么,只因经这么多都算自己人了,日后在盛京是同船共渡。听话离开的人她替他们欣慰,而一根筋定要千里相随的,她记念感激。
苦中作乐就当一起庆祝换了个新地方要开始新日子,大家共勉定要在这荒地也过出名堂。不知谁提议小酌一杯,推杯换盏,最后却变成倒的倒,哭的哭,发愣的发愣,醉话的醉话。
“以后谁再提喝酒叉出去。”
知晓自己酒品不好抿了一小口的江可芙只恨自己醒着,这边拍拍嚎啕大哭“小姐日后怎么办啊”的恒夭,那边按住把饭菜往手帕里裹说要做香囊的竹溪。东流平日沉默寡言像个厉害剑客却是一杯倒在一边睡得踏实,柳莺不撒酒疯却头晕腿软站起来就栽。
头疼的与管家,秦氏宿衍三个将人扶的扶劝的劝各自弄回歇息处,又喊来下人将桌子收了。一回首李辞还坐在位置上,也饮了不少酒,沉默的垂眸不知想着什么,看不出醉是没醉。
大抵有借酒消愁的成分,江可芙叹了口气,过去上前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唤声“李辞”。
他抬眸。不应声不接话,眼睛更看不出清醒糊涂。江可芙在他眼前挥挥手,也不见人反应。
“真是也被这段时日磨出好脾气了,你瞅我现在像不像操心的婆子。气死了,今晚本要谈谈叫你醒醒,这是妙,直接醉了。这一个个,肯定心里也消沉,不然刚做什么群魔乱舞呢,真成世人皆醉我独醒,倒显我没心没肺。行啦,别枯坐了,能不能走,不能走我搭你一把,回去歇着吧。”
也不等他答话了,江可芙自顾自说完身手已抬起李辞一条手臂,施力欲将人拽起,李辞却忽然起身,反一用力,没防备哎呦一声,江可芙前额撞在他左肩。
“你能走?”
撤开一步江可芙拍了拍脑门儿。
“我没醉。”
“欸?”
“出去走走吧。”
愣愣的瞧着李辞说完大步流星奔外去,只道这“没醉”的话从亲眼看着饮了一坛子半的人口中出来能信几分,前面人察觉到她没跟上已回过头来。
“不走么?”
“夜,大半夜有什么好走的?”
“不是要谈谈让我清醒?”
“你知晓自己现今不清醒就好。”
十月的盛京已有寒意,家家户户闭门也早,黑漆漆一片、无什么高耸建筑,一眼就能看见远处城楼点点星火,盛京驻兵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关外的北燕。头顶明月,少见的亮,像《千里月明图》,但在边关,没有不熄灯火的不夜城分辉,是常见的好光景。
披了件厚披风,与李辞一前一后走在盛京城的大道上,除了偶尔擦身的风声,万籁俱静。也就是这样,江可芙反不知从何处说了。
“盛京夜里真静,其实也不晚呢。”
“嗯。”
“很久没见过月亮这样亮的时候了。唔,也不是,金陵城就亮,也没心思看。”
“嗯。”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二人迎风不声不响的走了一段。半晌,觉得自己再不起话头李辞能闷声走一路,回首看看身后两个渐渐拉长的影子,江可芙轻笑一声,抬眸朝李辞近了一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儿多两个出来,你说谁多余?”
李辞愣了一下,有些莫名。
“我多余呀。你,醉酒,头顶明月,身后随影,独酌无相亲应不应景?我在这儿没话找话身后拖个一样无诗情的影子,多煞太白氛围里的风景。”
这是调侃,李辞听明白,竟也笑一声,垂眸道:“你怎么这么多挖苦人的新词?读了几本阴阳怪气的话本儿?”
“还有更阴阳怪气的。来路上要说忍住了。进城碰见假仁假义,正好练了练手。”
李辞微怔,片刻,轻声道:“多谢了。”
“贤弟客气。什么时候人明朗些愚兄才是真舒心了。”
“不会一直下去,你放心是消沉受不起磋磨,但再不适应,也不能废了三年五载,人自有各自的路还得走。就退万步也总不能你们都与我沉沦。”
“你这样想就好。”
“只是,可芙。我而今才知晓自己并无那么坚定之心,不潇洒也不通透。”自嘲一笑,李辞抬眸看向天,“那日时时浮现,没察觉过的纠结软弱当时就一览无余了。心结会跟着时间渐渐松动,但我处理它们的方式,却很难高明体面,有些事明明也能当断则断,但这些,大概很难看开。”
“胡说八道。”江可芙一声轻笑,“你这人,不知有个词叫重情重义么?你觉得这些事于我有什么呢?不过失意一点,有些落差。但我没心没肺,你还说过我通透。就更无郁郁了。我是局外人,未经当时事,也不亲当时人,都不用看开就丢开了。劝你都有自己的私心,因你消沉也坏我好心情。你不怪我冷心,还说自己软弱。给自己扣什么帽子。”
李辞微怔,显未料到江可芙这般论断,却见少女清清嗓子,整个人正色起来:
“李辞。那是你的母亲,你的幺妹,无心才不会为她们伤神,你有心。我旁观者,不清也比你明白点,从相处时有些就知晓,旁的不论,娘娘与陛下让你长在朝阳下的宫墙里,光明坦荡,不见荆棘。而今不过是风平浪静的忽然来个大浪把人拍回去罢了。原本顺遂的人,定会一时半会儿受不住,哭也好,退也好,怀疑自己什么都是人之常情,和你是否坚定并无关联。”
“至亲之人的当头一棒,本就比任何猝不及防的伤害都难以接受,李辞,你没必要妄自菲薄。其实仔细想想,你便自己想不开我都觉得没什么了。不过我这难兄难弟跟着你,定不会放任,我看你自己也不消极,怕什么,慢慢来。我们,来日方长?”
晦暗间少女巧笑嫣然,似是希望用笑容感染他一两分。从入城时莫名生出与江可芙相识是他之幸的情感此时越发强烈,自己确实顺遂,父皇母后给予的那些年月如今想来当真宝贵,这些宝贵中,就有面前之人。
那笑容太明媚,昏暗都不减,确被影响,李辞也牵起嘴角。
那就,来日方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