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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参熬在粥里实在没滋没味，您还没学会葱烧？”
小叔带着豌豆苗离开后，方稚用筷子摆弄着粥碗里的刺参段。越看越像蔫萝卜皮，口感居然更像。
方克让老脸微微一红。为了掩饰尴尬，就着咸菜喝了一大口小米粥：“勾芡炒汁还差点火候，其它的都会了。”
老爹的话差点让方稚乐喷了：“合着您学了三四年，只会切葱段？用这时间上大学都毕业了吧。”
方克让脸一板，不悦地道：“胡说。”
方稚不以为意，慢慢嚼着萝卜皮口感的海参，等着老爹吹嘘切花刀的“精深”技艺。每次聊到葱段，后者便会如此辩解。那种既认真又严肃的神情，少年很是爱看。
“谁告诉你四年就能读完大学？”
老爹突如其来的话让方稚动作一滞：“您怎么不说花刀了？”
“既然谈到大学，花刀自然不值一提了——我在水木上大学时，普通本科要五年，我们无线电系则是六年制。”
“六年？”方稚下意识地搜索脑海中的神秘记忆，结果毫无所获。不知是“资料库”中没有，还是知识碎片过于细小而没找到。这令少年很是意外，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是第一次发现有超出其范围的知识。“原来不是包罗万象的……”
“包什么？你以为六年包括研究生吧？不包括的，就是个本科。”
“只有你们水木才那样吧？”
方克让似乎回忆着道：“那个年代五年制的很普遍，至于六年的……除了我们还真没再听说过。”
方稚默然，知道这样聊下去，很快就会转到“努力学习，争取考上水木”的话题上去。对他现在的眼界而言，水大也没那么神圣。现在他最大的问题是能不能活过今年，上大学这种事情都没资格惦记。
想到这里，他又由默然变得黯然起来：“我不想去上学了。”
“是今天不去还是以后也……”
“寒假之前都不想去了，课程那么简单，我随便学学都能会。”少年本来想说永远不上了，临了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并解释了一句，“主要……天儿太冷了。”
“你这么聪明的脑瓜，的确不用学那些课本，在家养养身体也好。”说到这里，老爹又看了看儿子，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越来越怕冷了？”
方雅圭头也不抬，慢慢搅着粥里的参块与咸菜，心不在焉地道：“不是我更怕冷，是现在一天比一天冷，真冷。”
“那就先不去了，等下我到学校跟小马老师说一声。” 方克让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心下一软柔声道，“待会给你个惊喜。”
方稚不假思索地道：“集成电路设计好了？”
“那是自然，你等着。”
方克让说完摇头晃脑地进里屋了，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他把厚实的本子小心地放到桌上，伸出大手轻轻抚摸着皱皱巴巴的封皮：“里面所列的问题全解决了，一共347个。”那神情别提多得意了。
方稚看着那个本子，心情却很复杂，也很矛盾：当初做这东西是为了活命，现在时移世异，在小命确定不保之下还有必要继续吗？
直接放弃掉太可惜了，当初他为了这玩意不仅费尽了力、操碎了心，还发动全家人一起忙活了大半年，甚至给远在冀州省的姨夫以及大洋彼岸的大舅，都安排了活儿。也就是说，就算自己打算放弃，家人恐怕也不会同意的。他们早已经被忽悠的众志成城了，从老爹对待笔记本的态度上便可见一斑。
可是，当其主要功能失去后，再继续的话也只为挣钱了。问题是为家人以后生活留的后手，方稚早已安排妥当，这东西也就成了大年三十的兔子——有它没它照样过年。而且，如果它很容易搞定，做为锦上添花也未尝不可。偏偏这东西还死难死难的，否则也不会折腾这么久都没个着落。
陷入两难境地的方稚，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索性不再多想。他夹起几根清炒完依然嫩绿的豌豆苗，放进嘴里轻轻地嚼，细细体会着唇齿间的鲜嫩。
兴奋中的方克让丝毫没有注意到儿子情绪的变化：“去年你拿着美利坚的《大众电子》杂志找我的时候，我直接傻了。咱不是不能设计集成块，可你要做的这种太夸张，2500多个管子（晶体管），那可是lsi（大规模集成电路），高精尖技术！现在我都敢说，放眼全国，能设计出来lsi的单位屈指可数，你也真看得起你爸……”
“爸，咱不兴那么吹牛。我记得当时是让您抄rca（美利坚无线电公司）的cd22003h。”
“小人儿不大口气还不小哩，看不起照抄？我告诉你，在行内抄袭是常态。现在全世界都在抄美利坚，美利坚自己也互相乱抄一气。有专利的微处理器都能抄，这种通用的集成块更不在话下。”
老爹的这一观点方稚无法反驳。现在的芯片产业方兴未艾，从认知到法规各种不完善，抄袭都有个好听名字叫逆向工程，而且这样做在全世界都是合法的。只要你能山寨出来别人的芯片，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生产、去销售，甚至去抢占原版产品的市场，这样的戏码在欧美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不过在将来，随着产业的快速发展，涉及到的利益越来越大，各大公司都开始注重知识产权的保护。到那时，大家都会高高举起专利大棒，沾点边就狠命砸，砸不死不罢休。再加上芯片的复杂度也急速提升，单纯的逆向工程己无法应付，直接山寨也就慢慢失去了生存空间。
“您这是没理搅三分，当时是我提出来照抄的，怎么会看不起抄袭。我刚才的意思是抄芯片不能算研发，更称不上……”
“怎么就不算研发。杂志上只有方框图和一些原理说明，逻辑还不得我规划，电路还不得我设计，功能还不得我实现……”
“依您的意思，只要没提供版图，就算您设计的？”
“对。”
方克让斩钉截铁地回答之后，父子俩都不再开口，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方稚知道，这套电路实现起来确实不易。需要先把几千晶体管组成上千个门电路，再组成几百个d型触发器，还要根据需要设计一些奇怪的进制，比如七进制、十二进制、三十进制等进行运算……
令少年没想到的是，自己老爹单打独斗，只用了半年的时间，居然给搞出来了。不愧为水木大学六年制专业增养出来的高级人才，端的厉害。
其实从一开始，方稚就把方克让当成幌子，用来掩护自己。因为他知道老爹不可能短时间内做出来，而救命稻草则可能随时出现。一旦有需要了，他会立即祭出“美利坚杂志”这个大招，然后煞有其事地根据“最新发表的资料”直接拿出完整设计。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把希望寄托到方克让身上。
方稚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以前他要保护自己，绝对不能让脑海中的秘密暴露，只好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做任何事都不能出格，就算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不敢直来直去，还得拉老爹老娘做挡箭牌。如果出现万一，他怕被抓起来研究，倘若做个传说中的切片，就真成了死无全尸，哭都没地方哭去。
可是后来随着希望破灭，现在方稚的心态已有所不同。以前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对秘密严防死守，就怕暴露；现在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反正快要死了，暴露一点又能如何？赶紧给家里弄个丰厚的家底才是硬道理，就算被有心人惦记也无所谓。说不定，等不到有心人出现，自己就挂了。
“这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吧……”少年暗叹一声，信手拿起那个笔记本。随着翻看少年表情越来越凝重，看着每一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才明白还是低估了老爹。这不是常规意义的抄袭，而是吃透了整个电路之后的重构和优化，所有细枝末节的技术都涉及到了。绝不是自己靠记忆抄出来的方案能比的。
“好严谨的设计。”方稚由衷地赞了一句。同时心里在想，如果我现在说放弃计划，老爹会不会踢死我。
方克让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忍不住乐了：“你哪懂逻辑电路，装都装不像——要说厉害，还得是你。”
“我？”
“如果没有你的‘砖石理论’，打死我都不敢去研发lsi；如果没有那套理论，你于叔也不会相信我的承诺，冒着风险去攒设备，梳理生产线。”
被说得一头雾水的方稚，瞪着大眼睛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所谓的“砖石理论”。根本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只是少年为了说服老爹当幌子，临时从脑海中拎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偏偏拎出它来，只是因为它最符合当时的情形。
方稚想到这里转移了话题：“版图能画了吗？”
“试画了两张，没成功。”方克让说到这里，颇为无奈看了眼儿子解释道，“图纸受温度和湿度的影响会产生一些形变，普通精度下不算什么。lsi的精度太高，轻微的变形会导致制版偏差过大，无法保证精确地套刻。”
“那怎么办？”
“魔都记录纸厂最近研发出来塑料坐标纸，抗形变能力比绘图纸强几倍。你靳叔已经托朋友买了，过两天应该能收到。”
“等塑料坐标纸到了，我和您一起画。”
“你呀，就别添乱了。我知道你在学画画，但这不一样。版图是要制掩模版的，不仅是高科技，还要和生产工艺、设备参数相结合。对于不同的生产线，版图也要做不同的处理，这些工程上的问题你怎么可能弄明白。”
“那无所谓了……”
看着老爹明显的鄙夷，方稚无法争辩。即使不想再藏着掖着，也不能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地胡搞，必要的合理性还是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