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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初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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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正阳全程听了,却不明白:“你们说的这个鼎,似乎只能让人活得更久,和起死回生又有什么关系?”

“人有魂魄的说法,正是起死回生的关键所在。”肖念云说着,从书架上取了几册书过来,翻开给俞正阳看,“比如《西园稗类钞》记载,扈国有位将军战死沙场,国君念其英勇无匹,用宫中久藏的玉瓶保存温养其魂魄,半年后重以魂魄注体,将军就此复活。你看这段还写,将军的尸身已经腐败殆尽,魂魄注入后肌肉和皮肤重新生长,一旬之内便完好如初。

“又如《潼泾拾遗》记载,大漠中有座隐匿的仙山,山中隐居着以为绝世高人,平时踪迹飘渺,难以寻觅。但每逢一甲子,此高人会主动在近旁的村落出现,选择一具新死的青壮年尸体,将自身魂魄转入其中。书上写魂魄转移时会有一道七彩的虹光从高人头顶冲出,钻进尸体的七窍中,之后高人的肉身风华成尘,尸体则复活,重新隐入大漠。

“还有《往居录》也写了,众星教的教主掌握一种仪式,可以通过仪式向星神献祭,以鲜活的牲畜,来复活因病去世的信众。这里还特意说了,作为祭品的牲畜并不是为了取悦星神,换取神迹,而是提供了活物的魂魄,作为材料来重塑复原信众的魂魄。”

肖念云合上书,“这屋中九成以上的藏书,都将起死回生与魂魄联系在一起,只是空有文字,却没有实据。这次若是能找到这座同心固元鼎,哪怕是找到接触过鼎的人,就坐实了魂魄一说,证明人死复生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妄言!周叔,这简直是五年来最大的进展!”

周叔听到此话,也激动道:“小姐,老头儿这就去行会,让各家一起帮忙打听。”

转荷跳起来,“我去找刘婆、王厨、万马夫,发动所有的亲戚邻居。”

肖念云想了下,“还可以查一查府志,鼎虽然是燕脂军悄悄抢回来的,但府志由衙门组织编撰,说不定会无意间记录一些相关的异人异事。”

俞正阳看他们风风火火的模样,挠挠头道:“盈雪门也有一些眼线,要不要也让他们多留心?”

三人异口同声道:“要!”

之后几天,俞正阳上午仍是跟着肖念云巡店,午后若是精力充沛,便在院中练刀。日子过得平静而忙碌,俞正阳几乎忘了金鳞阁十六人丧生的惨象,仿佛是发生在话本中的事,和自己和盈雪门毫不相干。

这日天光暗淡,重云压城,俞正阳照例在店铺外等候,忽觉鼻尖一凉,转瞬即逝。他仰头看天,见颗颗雪粒和风飘落,如盐如沙。

“俞少侠?是……俞正阳俞少侠吗?”有个粗哑的声音问道。

“是我。”俞正阳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面老的中年男人,看着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男人笑逐颜开,一瘸一拐地走来,瘸腿在地上每跨一步,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俞少侠不记得我了?我是城外驿馆的张海啊,瘸子张海。”

俞正阳恍然,“你的伤好了吗?哎我记得你的腿不是……”

张海哈哈一笑,“是被蛮子砍了。”他弯下腰将裤腿卷起来,露出下面的一截黑铁,“军里给我装了这条假腿,我现在不叫瘸子张了,叫铁腿张,哈哈。我那天杀了一个蛮子,军里为奖我,破例恢复了我的军籍,让我为军里采买药材。哈哈,老子断了腿,反倒又能继续当兵了。”

俞正阳替他高兴,笑道:“那死蛮子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气活过来。”

张海声如破锣,嘎嘎又笑了一阵,“你们盈雪门,不孬!我都跟军里那帮家伙说了,谁敢说盈雪门的坏话,老子铁腿敲破他们的狗头。哎,我是个兵油子,兜儿里也没几个钱,想感谢你也拿不出啥。这样,你啥时候有空,随时来怀远坊找我,其他不说,酒肉管够。”他话说完,也不久留,对俞正阳一抱拳,拖着瘸腿咚咚咚地走了。走了老远,还回头喊:“酒肉管够啊,随时来!”

俞正阳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有人穷也穷得这么开心啊。”

“可能是因为他在做着他喜欢做的事吧。”肖念云在一旁接道。

北风渐起渐疾,雪粒也互相抱团,凝作黄豆大小的冰颗,眨眼间天地中便宛如纱幔层叠,咫尺中目难视物。肆虐的风携卷着冰颗,在檐头瓦面上撞击出密不透风的串响。车夫赶着马在雪中勉力前行,试了数次都被逼了回来。俞正阳几人眼见屋外飞雪像飘絮,像飞绵,却被困在铺中,寸步难行。

天色晦明,狂风渐止,只余大团大团的雪花飘落坠地。眼看要到宵禁时分,肖念云不顾掌柜伙计挽留,执意要冒雪回家。

车夫试着赶车入街,地上虽有积雪,因多有人迹,所积不深,又因是新雪初降,尚未冻成冰壳,马匹小心翼翼地迈步,倒也可以慢慢前行。当下转荷扶着肖念云上了马车,俞正阳披了斗篷骑上马,一行人缓慢步入初雪之中。

紧赶慢赶,所幸在天黑透前返回了新乐坊。过了坊门,又行了一会儿,车夫停住马车,喊道:“小姐,前面雪太深了,走不了了。”

肖念云从车中探出头,打量周围,“距家中就剩一个街口了,能再想想办法吗?”

车夫道:“马迈不开腿,再往前走车轱辘都陷进去了。”

俞正阳抖落了斗篷上的雪,跳下马道:“我蹚过去,去家里找人清一条道出来,马车就等在这吧。”他脱掉斗篷,放在马背上,只穿着玄色劲装。

“俞少侠,不急……”肖念云唤他,可俞正阳大步跨进雪中,青灰色的衣带只一闪,整个人便在黑暗中看不见了。

肖念云系紧毛皮披肩,手扒着车沿跳下去,脚下一软,扑得前襟都是雪。她忙站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雪,就要跟着俞正阳往前走。

“小姐。”转荷在车上喊。

“不用多说,你们在这等着。”肖念云头也不回。

“不是。”转荷也跳下车,取下车边悬着的灯笼,塞进肖念云手里,“拿着。”

肖念云一手打着灯笼,也不擎伞,沿着俞正阳走过的雪沟,跟了上去。积雪深过膝盖,俞正阳在前面行得缓慢。肖念云看见俞正阳佩刀上的螺钿在灯笼的光中闪动,加快步伐赶上去,和他并排往前走。

“不是让你在车上等着么,蹚雪不冻脚吗?”俞正阳哼哧哼哧地说。

“你是我的保镖,又不是我的奴才。”肖念云说。她穿着襦裙和单鞋,比不上俞正阳长靴那么方便,此时和俞正阳并排蹚雪,更是劳神费力。

她毫不示弱,追着俞正阳前进的速度,嘴里说着闲话,“钱掌柜刚走的时候还想闹,不过号中已经没人听他的话了。他气得大病了一场,前几日才养好,现在据说每天就是逗逗鸟喝喝茶。”

“他那种人,落个这么好的结局,也算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积雪深浅不一,俞正阳取下佩刀,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用刀作拐,“话说我发现我演戏演得还挺像,都说我是半大孩子,这老家伙还不是被我骗得一愣一愣。”

肖念云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还乐在其中的。”

“听着怎么不像好话。”

“是好话。”

“真的?”

“那当然。”

肖念云襦裙上裹了雪,走起来僵硬笨重,鞋也已经湿透。在她第二次打滑摔倒之后,俞正阳说什么也不让她蹚雪,胳膊一揽将她揽在身后,“踩着我的脚印走,灯笼打好。”

肖念云没有争辩,乖乖跟在后面。两人拐过街角,已看不见身后的马车。街中无灯,灯笼只照亮周身丈余的范围。雪花从渺远无际的黑夜中缓缓降下,在烛光中浸染橘红,又沙沙落在肩头和发梢。不知谁家的漏壶叮咚作响,清脆得像是在齿间咬碎了冰凌。这团橘红的光,宛如一点流萤,在起伏的雪和朦胧的夜中浮动飘摇。不知来处,也不知所终。

“俞少侠。”肖念云轻轻唤道,“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怪人,整天做些起死回生的白日梦。”

俞正阳停下脚步,肖念云闪避不及,差点一头撞了上去。俞正阳回身,见她攥着披肩,半张脸藏在里面,鼻尖与双颊已冻得泛红,碎发被汗水沾在额头上,许是走得累了,小声喘着气,团团白雾升起。白雾后面一双明眸,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像是惧怕着什么,闪着灼灼的光。

俞正阳继续往前走,肖念云默默跟着。过了会儿,才听他道:“一个人若是认定要做一件事,这件事不偷不抢、又不加害他人,那这件事就应该去做,应该认认真真全力以赴地去做。谁要是吃饱了撑的乱嚼舌根,我第一个上去抽他,要他娘的多管闲事。”

肖念云看着他扒雪前行的背影,看着他因执拗而梗起的脖子,扑哧笑了,“真是粗俗。”

“是吗?”俞正阳不觉,使刀鞘挖着前面的雪堆,“说出来之后就觉得那些人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一提,不信你也说说。”

“说……什么?”

“要他娘的多管闲事。”

“要他……多管闲事!”

“不是,你听我说。”俞正阳中气十足,一字一顿,“要他娘的多管闲事!”他喊得猛了,肩头的雪簌簌落下,衣带和风飘动。

肖念云在后面看着,嘴角微翘,抬手悄悄牵住了他的衣带,眯着眼睛仰头喊道:“要他娘的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