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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听说金鳞阁抛金撒银，兰苕也浑不在意，只是催促尹哲：“姐姐我要的东西呢？”
“正准备拿出来。”尹哲笑道，不紧不慢地拿出两个油纸包。他解开其中一包的绑绳，露出里面黄澄澄、软弹弹，透明如琥珀的糕点，“合和斋的凤凰饴。”
兰苕捻了一块丢入嘴里，顿时喜不自胜，品了好久才和茶吞下，赞道：“皇帝老儿也不过如此了。”她吃了一块，却没有急着去拿下一块，取出手帕沾了沾嘴角，往后倒回椅子中。只是一双哀怨的眼睛，还不时往糕点上瞟。
“怎么不吃了，坏了吗？”尹哲疑惑，凑过去闻气味，“天寒地冻的，怎么会坏呢。”
兰苕撅着嘴，两手把糕点一推，“谁说坏了。你们都来吃，别管我。”她嘴上说着，眼神却像只护食的猛犬，精光四射。
在座众人哪敢真的上手，只有素心大大咧咧，眨眼间便吃了一块，吮着手指又去拿下一块。兰苕小声咒道：“吃，吃，叫你吃成一头大肥猪。”
尹哲听见了，暗笑几声，开口道：“这次外出，在道上碰见个奇事，兰苕姐想不想听？”
“你说了我就听。”兰苕回答，眼睛死盯着素心吧唧的小嘴。
“有一天，早上起得迟了，路上又有事耽搁了，到了快入夜，也没见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着一小片树林，林子里一色全是水杉，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树干比两个人合抱还要粗。再往前走，发现杉树林边是条小溪，溪岸上有一道柔柔弱弱、纤纤瘦瘦的影子。那会儿也没什么天光了，打眼一看，这影子娉娉婷婷的样子，还以为是哪位迷路的姑娘。”
“准是受了情伤，趁天黑来投河哩。”素心吃得肚胀，舔着嘴唇说。
“我原也是这么想，走近一看，发现那只是一株柳树。就听那柳树不住地唉声叹气，条条柳枝也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说什么胡话，柳树还能成精？”兰苕嘲笑道。
“要么说是件奇事呢。这柳树叹啊叹，叹得人一身晦气。我当时就想取出斧头教训它，却听一棵离得近的水杉开口了，那水杉说：‘你生得这般窈窕，还有什么烦心事？’那垂柳哼哼唧唧半天，才道：‘人家近来没管住嘴，吃得多了，眼见得胖了一大圈。’那水杉瞅瞅柳树，瞅瞅自己，大为火光，怒道：‘你这小腰两根指头就能一圈卡住，还偏要在我们这水桶腰面前哭惨，成天住在水边，难道还照不清自己的模样？’”
兰苕听懂了，笑骂道：“就你小子鬼话连篇。”她一扫方才的隐忧，又抓了块糕点吃着，在尹哲胳膊上转圈拧了一下，“叫你编排我。”尹哲吃痛，怪叫着躲开，桌上众人笑作一团。
兰苕吃了凤凰饴，意犹未尽，指着另一个油纸包问：“这里面又是什么？”
尹哲讪笑道：“不是给姐姐带的，路上凑巧见着了，就买了一些。”
“干什么神神秘秘的。”素心皱着鼻子，“还有一股子怪味道。”
翠微也闻到了，眼睛忽闪忽闪，探着头往前坐了坐。
尹哲拆开油纸包，里面是四五条黑黝黝、皱巴巴的小鱼，顿时飘出一股臭臭甜甜、腥腥腻腻的气味。离得近的几人皆是面露嫌恶，不迭后退，只有翠微眼中水光粼粼，怔怔地望着尹哲：“你怎么知道……我是河原人。”
素心兰苕恍然大悟，尹哲嘻嘻笑着，摸出一副筷子：“快尝尝，看正宗不正宗。”
翠微用筷子拨开鱼皮，夹了块蒜瓣似的鱼肉送进嘴里。
“怎么样，是不是……”尹哲话刚出口，只见翠微睁大的秀目中，突地滚出两颗豆大的泪水，在下颏汇成一处，啪地洇湿了前襟，接着泪如雨下，直把妆都哭花了。
尹哲手忙脚乱，又是找别人借帕子，又是接她手里的筷子。翠微又哭又笑，拿手背胡乱揩着泪水，“哲哥，这……这就是我家乡的糟鱼。”
兰苕一边给翠微擦泪，一边酸道：“小哲你老实交待，这真的是路上凑巧遇见的？”
尹哲嗫嚅道：“人是路上凑巧遇见的，鱼是特意央人去带的……”
“我还说怎么人越来越少了，原来都跑到这了！”随着这声怒吼，守门的小厮被踹飞在地，韩绍荣领着纪博博等一干人闯进来，“拿了我的银钱，又不做事，把金子还给我！”
屋里的舞伎曲伎并一众婢女当即作了鸟兽散，俞正阳本在桌旁下首坐着，人群一散，却是他正对着金鳞阁众人。
“又是你，又是你！”韩绍荣看着一脸无辜的俞正阳，急怒攻心，“老子花了那么多的钱，姑娘们反倒跟你在这开小灶？！老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之前的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觉得老子是软蛋？是怂包？！”
“不是，你听我解释……”俞正阳想辩解。
“我不听！我不听！”韩绍荣往腰间一捞，就要拔剑，眼睛在桌上一扫，呆看着兰苕几人，“翠微姑娘怎么哭了？这两位天仙似的姐姐又是谁？是兰苕和素心吗？”
何乐师从人群里挤出来，曼斯条理道：“不是，兰苕素心在各自屋里歇着呢。”
“哦哦，也是，方才说那两位不方便，想也不会骗我。不过这两位姐姐我也很喜欢……”韩绍荣明显是喝大了，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全然忘了要和俞正阳算账。
俞正阳悄声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尹哲一愣，“你跟我说吗？惹了他的是盈雪门的俞正阳，跟我教坊小哲有什么关系？”
“你有种。”俞正阳恨恨道，“起码给我指条路吧。”
他们小声说着话，却见韩绍荣捧着几枚金饼踉跄走来，直往兰苕素心面前送，“二位意下如何？”
兰苕两根手指捏起一枚金饼，在手里掂量了掂量，撇撇嘴，向素心摇了摇头，又将金饼丢还回去。两人和翠微各自收拾了东西，向韩绍荣齐齐道了万福，头也不回地走了。
翠微临走关切望了望尹哲，后者点头示意自己没事。韩绍荣虽然昏头昏脑，二人这一眼却完全被他看在眼里。他眼一瞪眉一挑，指着尹哲的鼻子叫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翠微会关心你？”
他的小弟曾世元适时凑上来，“护法，这家伙也是盈雪门的，这次没有应召，咱都没见过，不过小弟早就调查清楚了。”
“盈雪门？”韩绍荣重复道，眼见他迷蒙的表情渐渐转为凶狠，“黄云宗、盈雪门，净是些蚂蚁一般的星微门派，一天天净在我头上拉屎撒尿。给我揍他们！”
教坊中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厅中只剩下韩绍荣带来的二三十人。虽然武功较高的顾师叔、唐师伯不在列，在场的这些人也是喝了一顿大酒仍能保持心清神明的，功夫也是不可小觑。随韩绍荣一声令下，众人组织严密地分作两队，缓缓围向俞正阳和尹哲。
“教坊小哲，你现在怎么说？”俞正阳步步为营，缓慢后退。
尹哲也神经紧绷，“虽然他们没拿武器，不过这个人数，依堂主平日的教导，那就只有走为上计。”
“围都围上了，怎么走？”
“要是能生出一对翅膀，我就卡着你的胳肢窝一起飞走。”
“……不用他们出手了，我先撕烂你的嘴。”
二人一筹莫展之间，只见米晴一面叫着“住手”，一面闯进来。包围圈根本不听米晴指挥，步步缩小。
“米师妹，劝你别淌这个浑水！”韩绍荣吼道。
“他是我雇来的，你打伤了他，就是破我的财！”
韩绍荣手一甩，噼里啪啦砸了她一身的金饼，“提前赔你。放心，会给你的情郎留一口气。”
“纪师兄！”米晴抓住纪博博的胳膊，“我从没求过师兄什么事，师兄一定要帮我！”
纪博博看米晴恳切的模样，头脑一热，喊道：“慢着！”包围圈众人停步，纷纷回头等他进一步指示。可纪博博看看俞正阳，想到“情郎”二字，犹犹豫豫再难开口。
这时却听两声惨呼，众人循声看去，原来俞尹二人趁着包围圈愣神的功夫，电光火石间揍倒了两人，打开了一个缺口，撞破窗户逃掉了。
韩绍荣气急败坏，丢下纪博博便带人去追。可尹哲常年混迹于此，对各种捷径小道了熟于心。金鳞阁众人大呼小叫冲出门去，又哪还见得半个人影，一路上遇见几名伶女下人，也都一无所知。
韩绍荣寻了一圈不见人，又喝了冷风激起了酒劲，晕头转向地返回厅中。米晴也已经走了，只有纪博博一人缩在椅子中，满脸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