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zi阿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迦南小说网https://www.jnweishang.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难怪……他还没说够你们儿时的样子,你就长大了。”卢湛摇头唏嘘,“唉,亲人离散,少不得经历一番苦痛了。”
他的目光从景年身上扫过,瞥见他眼角隐约闪烁暗光。
“怎么了?”
少年似在自言自语:“大夫……我……想救天下苍生,亦想救亲人手足,如此矛盾,我该如何?”
卢湛想了一想:“救世,先救身边之人。”
“如此落得自私之名不提,救也要救个千百年了。”景年叹气。
“那又如何?”大夫笑着将纱布取来,教徒儿微微抬起景年腰侧,要给他包扎身体,“连亲朋好友都救不了,即便再救千百年,又能落下什么名扬四海的威名不成?”
“一生如此之短,大夫却不曾紧张救不得天下苍生?”
“要自己一人救遍天下,再活几世也是水中捞月。可若是教天下逾越百年仍有英豪相生、相起、相争、相救,岂不美哉?”
景年惊地睁眼:“大夫此言妙绝!”又疑惑,“可如此办法,又要如何作想?”
“那便爱莫能助了,你我道终归不同,我不可越职相医。”
少年便寻思起来,神色时而凝思,时而开朗。
“大夫,我依旧得寻个自己的法子。”他道,“只是景年尚有疑虑,此言可惊天人,大夫是否已寻得能逾百千年救世之道?”
“若是前朝便不曾敢想,我朝重医重药,济世为民,功在千秋。为医之道,于圣手仁心、经书典籍之中代代相承,至圣至德,天下无不相敬。是以千百年后,会有无数学徒拜访名医大圣,亦会有无数医者仁心济世。”卢湛颔首沉思,继而隐笑,“或许那时,世间又会有一人姓卢名湛,学我今时之技,养我向来之心,走我曾履之途,医我想救之民。是故千百年后,我此身虽化白骨、长眠不见天日,却能凭所留医方传之百代,使天下之学,学尽此道;天下之材,材必成方;天下之大,大若无垠;天下之人,人皆得医。”
景年听得呆了,久久不能回神。
卢大夫却依旧娴熟从容地包裹着手下身躯,悠然道:“我道即此。然而彼世也,是我所梦,或真能实见,便不得而知了。”
·
不知怎的,伴随着卢湛的感慨,少年脑际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
——景年小兄弟,我们身为凡胎肉骨,之所以不怕流血,是为了让天下人不必流血;
之所以不怕死亡,是因为信着命途轮回,认定死去的兄弟终能再见。
我们会把希望交给你,看着火种传承下去,连成一片,我们的信条也会在那火光之中长明……
·
他想起周荷姐平凡却坚定的面容。
想起她柔中带刚的话语。
想起他身边的人们,仿佛都与卢大夫一样,对某个不知能否实现的愿望坚信不疑。
于是他呢喃:
“卢大夫,我却又懂了几分……”
景年将冰冷的指尖覆在散落发间的锈铜挂坠上,渐渐捏紧。
“医者以生救世,侠者以死证道。刺客之道,必将与医道一同传承百代……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能如此想,甚好。”
卢湛将纱布一端牢牢固定在他身上,站直身体,抹去头上细汗。
“既终有日,天下皆安,我便无甚忧心,只如大夫般救得一人算一人,待尘埃落定,身后便是苍生。”景年眼中的光亮终于明快了些许,起身就要谢他,“万物皆虚,万事皆允,多谢大夫点拨,我又深得其中道理……”
“别乱动!”卢大夫立即制止,“总算你命大,肋骨未曾断折,眼下只敢躺着静养,不可随意活动。”
“我却想动,”景年讪笑,支吾起来,“瞒了大夫腿伤,恐怕还要劳烦几日了。”
“唔?”那卢大夫仿佛听得什么大事似的,立即瞪起他来,“居然还有腿伤——方才我说过,讳疾忌医,后果自负,你瞒身份尚且有理,瞒伤病可是预备砸我饭碗?”
“岂敢岂敢!”景年讨饶,“好大夫,我错了,我怕给你平添麻烦!”
“误我救治才是麻烦。”卢湛哼了一声,“你兄弟二人当真可笑,三年前,载远瞒下筋伤被我察觉,可是气得我将了他来练手施针整整七日的。怎么,你也要试试我这门手艺?”
“不不不不……”少年努力往床铺里头缩去,“大夫妙手回春,景年哪敢不遵医嘱!”
“师父——师父!”
一个男孩的声音兀自从张府前院响起来。
卢湛回头一听,是裴蘅的兄长,首徒裴荇(xing)。
“失陪。”
他起身出屋,到外头听徒弟耳语传信一番。
“受惊?唔……朱砂安神的方子,你自己也能抓,且回去罢,我稍晚便到。”
裴荇刚要走,卢湛又叫住他:“慢着,你不必管了。只去回复黄家来的,就说卢大夫要亲自用药奉送黄府。另外,你将朱砂多称一些备好,我有用。”
送走首徒,卢大夫回得屋来,歉疚道:“方才黄吴生府上来人邀请,说是受惊难眠,我便先告辞了。小蘅在熬制你与夫人的药,平日也会常来照顾,有事只管吩咐她,我亦会按时上门为你换药。”
景年感激点头:“辛苦大夫,恕我难送,还请一路小心。”
卢湛亦点头,匆匆披上鹤氅,将鹊针挂好,便带着药箱满怀心事地往外走。
“对了……”走出门槛,他又回过头来,“创伤好治,心疾难愈。方才把脉,我见你心中大伤,但仓促之间未曾问起……明日我会再来。二公子可要好好休息,千万莫再伤及心脉,否则必出大患。”
“多谢大夫,”景年带着一身伤病躺在枕上,苦笑道,“我再也不敢任性了。”
卢湛便辞别张府,由仆人重新指了路,匆匆回了城北医馆。
·
……
家丁送走大夫,进来将火盆拨旺,被褥枕头一一伺候舒服,陆陆续续出了门,又唯恐他下刻便要跑似的,牢牢封锁住寝居内所有门窗缝隙。
景年在那铁链声中盯着火盆看了一会儿,呼了口白气,便渐渐感到全身的力气不断流泻,直至昏昏沉沉,整个屋里便死黑一片,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