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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妖刀”阿骨那竟还有余力突然发难，墙头之上的尉景不由大骇，心中暗道一声“完了！”，竟是一时忘了躲避，就那样怔怔的立在原地。
眼看阿骨那手中长矛即将掷出之际，一旁高永乐眼疾手快，手中长戟，突然如闪电般抢先一步从墙头掷下，“噗！”的一声，正中阿骨那胸口，从后背透出一尺有余。
阿骨那受此一击，双臂一滞，血红的双瞳，饱含恨意的缓缓看向了尉景身侧面色苍白的高永乐，手中的那杆长矛依旧是高举着，却是已经无力再抛出了。
此时，围在他身边的晋阳左卫军士，立即反应过来，齐齐发出一声喊，握着五、六柄还刺在阿骨那体内的长枪枪柄，猛的一起用力，将阿骨那的身子高高挑起。
阿骨那被透体而出的数枝长枪挑得双脚离地，仰面朝天，双臂挣扎了两下，终于无力的垂落。
他的双眼渐渐模糊了起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极度虚弱的向着天空嘶声说了一句什么，身子一软，彻底没了生息。
现场一片寂静。
半空中阿骨那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早已被血水浸透的青石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一声声“嘀嗒”声。
在这紧张到压抑的夜色里，这声音就如同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击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过了半晌，见阿骨那真的已经死透了，尉景这才松开了方才一直紧紧握着腰间刀柄上的右手，胡乱的在铠甲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欣慰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义子高永乐，扶着墙沿，用嘶哑的嗓音对着外面街中卫左众军士高声问道：“刚才那逆贼说了一句什么？”
一名离阿骨那较近的军士扭头看向尉景，用带着一丝疑惑的语气恭敬回道：“禀太保，小的听此人方才喊的，好像是一句‘荣帅！罪将该死，有负所托……’”
说完，他又有些不太确定的望向四周的同袍，他身边几名军士见状，也纷纷向着尉景点头确认，表示他们刚才听到的好像也是这句。
“荣帅？罪将该死？有负所托？”
尉景眉头微锁，一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埋头思索。
片刻，他忽的抬起头，面上竟是隐隐浮现着一抹喜色。
尉景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高永乐脸上，嘴里却似在自言自语般的问道：“莫非，那夜被娄昭射死的两个妖刀崽子中，有一个竟是尔朱荣的孽孙所扮？嗯——这便说得通了，这便说得通了！”
说到此处，他又缓缓转向了街中，目光落在那具被数杆长枪挑在半空的阿骨那尸首上，眼神不住闪动，良久无语，嘴角却渐渐向上勾了起来。
“父帅？”
一旁的高永乐见尉景出神已久，不由试探着开口道：“早春夜寒，倘若此间事了，父帅不如早些回值房小憩，这里交给孩儿处置便好。”
“嗯？！”
尉景闻言回过神来，瞟了高永乐一眼，却是突然抬起蒲扇般的厚大手掌，重重拍了一下高永乐的肩头，咧嘴笑道：“哈哈，小子莫急，为父方才倒是想到了一桩巧事。倘若果真如为父所料，那咱们爷俩今日可是另有一桩大收获！”
“哦？！父帅所指何事？”高永乐好奇问道。
只见尉景的面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右手轻轻捋了捋颚下虬须，若有所思的道：“你不知道，当年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兵败，全族被诛，但尔朱氏的嫡长重孙却至今下落不明。这些年来，娄昭、蔡俊二人受丞相差遣，一直在暗中大索天下，查访尔朱氏最后这个余孽的踪迹，却一直无果。丞相曾言：尔朱不除、羯人不灭。是以，此事一直是丞相心中的一大隐忧。方才这阿骨那临死之际，留下的那句抱憾之语，却令为父豁然开朗。如今看来，当年那两个被某家烧死的‘妖刀’崽子中，有一个便极有可能是那尔朱荣的嫡长重孙了。若果真如此，便也解释了为何这许多年来，一直没能寻到此人下落的原因。”
“啊？”
高永乐听罢颇觉诧异，不解的道：“只是，父帅，那尔朱荣怎肯将自己的嫡长重孙送给手下一个将领为子？”
“嗯？”
尉景闻言，却是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拍了拍高永乐的肩膀道了声：“憨儿！尔朱荣死前早就提防着他那位好侄儿尔朱兆了，哪敢将自己的血脉交予他照料？这阿骨那八成是他临终前唯一可信之人了。唉！这个老杀皮，估计他当年到死也没想到，自己的重孙竟然做了他最信任之人的替死鬼，他娘的！造化弄人哪！哈哈哈！”
尉景说罢，畅快的笑着转身，摇摇晃晃的走下了墙头，远远丢下一句话：“别忘了将街面洒扫干净了！”
高永乐被尉景这般反应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显得有些愣神，直到尉景转身，才如梦恍醒，慌忙应喏。
看着尉景远去的身影，回想着刚才他的那番说辞，高永乐不禁撇了撇嘴，摇头自语道：“呲——老家伙想功劳想疯了吧？这说法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此时，大队大队的府城差吏不知从何处涌到了官帽儿街上，开始协助晋阳左卫的军士们搬运尸体、捡拾兵器，而早已布置在不远处的水龙队，也在巡城司马的带领下，推着无数水龙车赶了过来，洒扫街道、清除血迹。
院墙上的高永乐无聊的看了一眼外面，眼角扫到街中，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猛的扭头，着急的指着正在抬动阿骨那尸体的几名军汉嚷道：“等等！你们几个杀才！快把小爷的宝戟给拔出来……”
几个时辰过去了，天边开始出现了一丝微光。
晋阳城又重新归于了宁静。
城内那些左卫军卒故意燃起的诱敌火堆被相继熄灭，就仿佛昨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味道和一丝焦糊，见证了曾经权倾大魏的尔朱氏族，在这世间最后的谢幕。
只是，这谢幕却是如此的惨烈与悲凉。
随着第一声鸡鸣声的响起，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苍穹之上的那轮满月，华光渐淡，如冰雪消融般，慢慢淡出了天际。
千里之外，
随着一阵沉闷的城门转轴声响，渤海城那厚重沧桑的北门，在清晨的薄雾中缓缓开启。
雷鸣般的马蹄声自门后传来。
一支青盔青甲、装备精良的千人骑军，举枪如林，如山洪泄地般从城内奔腾而出，间或还夹杂着柔然勇士的纵马呼喝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沿着官道，向大魏的北地边关隆隆而去。
城内，渤海王府后园的一间华美宅子里，尚沉浸在睡梦中的二公子高洋，突然在被中翻了一个身，眼皮剧烈抖动着，然后“啊！”的一声惊呼，从睡梦中惊醒，满身满脸都已被汗水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