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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时的样子，已全不似在凤舞阁叱咤群雄，云淡风清时的模样。
许久之后，凤飞烟才止住哭声，轻声道：“当时我爹爹铸成大错，心中后悔歉疚已极，将剑递与一旁的季思南，道：‘凤某铸下大错，要杀要剐，全凭夫人发落。’哪知季思南并不接剑，反而叹了一口气，道：‘我夫君并非死于你剑下，你无须自责。’我爹爹当时奇怪已极，只当季思南极度悲痛之下，正是精神错乱。”
凤飞烟又渐渐激动，轻声哽咽道：“季思南看了一眼我爹爹，道：‘我夫君若肯发出那一剑，死的人绝对不是他。高手相争而有所保留，乃自取其死之道，他并非死于你之剑，而是死于他自己之剑，我又岂能怪你？’我爹爹木然跌于地上，道，“楚大侠为何不肯发出那一剑？那是怎样的一剑？若真是至尊至杀的一剑，凤某死于剑下又有何憾？”
凤飞烟抚了抚胸口，往下说道：“只听季思南道，‘我夫君和你过了三百招也不肯发出那一剑，是因为那一剑一旦发出，世上根本无人能挡。他始终以为，对手若非世上至奸至恶之人，绝不能发出那一剑！他也一直以为，那一剑并非他楚家剑法，绝不可用于与人对决。’这些话若出于寻常人之口，我爹爹自然不信。可是这些话出自魔教圣女之口，又想起楚丹枫之剑距自己胸口仅有半寸，我爹爹当下就深信不疑。”
楚玉心里思潮起伏，汹涌澎湃，久久无法平静。自己的父亲宁可自己死，也不肯发出那至尊至杀的一剑，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季思南转身从屋内抱出一个婴儿，又自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放入襁褓之中，对我爹爹道：‘我平生最对不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孩儿。我上未尽养育之恩，下未尽养育之责，今日就劳烦凤阁主帮我一个忙。’我爹爹忙道：‘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这些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凤飞烟娓娓道来，竟有如亲临其境，可见凤凌天生前曾多次与她说起此事。她也一直铭刻于心，从不敢忘。
“季思南道：‘我今日埋骨于此，劳烦凤阁主将我孩儿送回我光明圣教，他日若能成器，可替我为圣教圣子，也算替我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说完在婴儿的脸上亲了一口，将婴儿递向我爹爹。”凤飞烟的情绪又渐趋激动，颤声道，“我爹爹大惊，方才明白楚丹枫死后，季思南为何如此冷静，连半滴泪都未曾落下。原来她早已心存死志，决意以身殉情。我爹爹当时不敢接过婴儿，劝道：“夫人何苦如此？夫人亲自将孩子带大，亲自教导于他，岂不更好？今日错在凤某，该死之人应是凤某，请夫人一定三思。”
说到这里，凤飞烟的眼里已蓄满了泪水，双手连抚胸口，稍稍平静后继续道：“季思南在婴儿脸上亲了又亲，对我爹爹道：“我虽万分舍不得我的孩儿，可我更舍不得我的夫君在黄泉路上孤苦无依。凤阁主若不忍我夫妻二人暴尸山野，不忍我的孩儿饿死山中，就请帮忙将我一人葬于一处，再将我的孩儿送至我圣教。’说完竟将婴儿慢慢放于地上，自己在楚丹枫身边躺下，左手紧紧牵住楚丹枫的手，右手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
楚玉浑身如遭雷击，仿佛季思南的那一掌，也拍在了他的胸口，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凤飞烟早已泪如雨下，紧紧抱住楚玉泣不成声。
楚玉双手紧紧抓住凤飞烟的双肩，嘶声问道：“后来呢？后来凤伯伯将我父亲母亲葬在何处？”
“我爹爹从未见过如此深情之人，无奈之下，竟眼睁睁地看着你母亲自尽于你父亲身旁。”凤飞烟的双肩给楚玉抓得隐隐作痛，却强行忍住，道，“我爹爹在华山之中，寻了一偏僻安静之处，将你父亲母亲合葬，以后每一年，我爸爸无论身在何处，都一定会去一趟华山，看望你的父亲母亲。你也被我爹爹抱回凤舞阁，一直抚养到他离世。”
自小到大，楚玉曾无数次问过凤凌天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父母或早已不在人世，但从来没有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凄惨残酷！
那个高大威猛，正直威严，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却杀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也因此而死。
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现在深深相爱的女人，却是杀父仇人的女人。
他应该恨，却恨不起来。他只想找个地方，声嘶力竭地狂吼几声。
凤飞烟为楚玉轻轻擦去嘴角的鲜血，轻声问道：“你恨我爹，恨我吗？”
楚玉点点头，道：“恨！”
凤飞烟的脸色瞬间苍白的吓人，怔怔地道：“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楚玉长长吁一口气，轻轻地搂住凤飞烟，道，“你莫忘了，这世上除了恨，还有爱。我只是怪你们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真相，好让我早一点去祭拜我的父母。”
凤飞烟道：“你成年之后，我爹爹曾多次想要告诉你真相，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对你开口。他一生从没惧过任何人，惧过任何事，向来行事磊落，光明正大，却唯独对你，对你的父亲母亲歉疚了二十几年。”
她轻轻依于楚玉胸前，幽幽地道：“若非我此次几乎受伤致死，若非你真的带回了诛邪，我还是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
楚玉问道：“当年我母亲要凤伯伯将我送回明教，为何凤伯伯却将我带回了凤舞阁？”
“因为我爹爹是凤舞阁阁主，因为凤舞阁旗下，有数千弟子。”凤飞烟轻叹一声，道，“如果我爹爹将你送回魔教，季绝尘若知爱女已死，暴怒之下率众南下，武林中难免再起腥风血雨。就算将你送至荆州楚家，凤舞阁与楚家也难免要起纷争，到时候若魔教与楚家合击我凤舞阁，凤舞阁数千弟子危矣！”
楚玉长叹一声，将怀中的凤飞烟搂得更紧。他心中明白，当年距明教与武林各派停战不过七年，双方元气未复，若再开大战，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当年凤凌天不仅没有将自己送回明教或楚家，就连楚丹枫和季思南已死的消息，也不敢在江湖中稍有透露。
所以江湖上才会有关于魔教圣女与魔剑诛邪一起失踪的传言。
到现在为止，他仍有一事未明，诛邪既是母亲佩剑，又怎会出现在方子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