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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云动
许太医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神情可怖,仿佛白日见了鬼一般。
见状,云怀风抢上一步,捉住了他的肩,急声追问:“怎么?许太医,莫非舍妹另有何不妥?”完全是兄长爱妹心切情急不已的样子。
而叫他这么捉肩一摇,许太医登时清醒了过来,心念电转间已恢复了常态,干咳讪笑着掩饰道:“令妹哪有什么不妥,实是老夫不妥哇!年近古稀还如毛头小子般把持不住,乍见如此天仙美人竟惊得手足失措,真真羞煞人也!”
闻得此言,那少女顿时娇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淡淡粉色晕染上如玉两颊,使得灯下美人愈加艳光逼人。
云怀风也是一怔,好似没料到令许太医大惊失色的会是这样的原因,平素端方无比的雅士也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许太医您……咳咳,请前厅用茶,还须请您开方呢。”
两人出屋移步至前厅,才落座立即就有秀丽侍女送上香茗及蜜饯果子之类。
一时茶香四溢。
许太医作势嗅香:“唔,这茶必是极品,尚未揭盖便有沁香扑鼻,好生不凡!”
云怀风微微一笑,伸手取过一盏,掀起盖来轻轻地撇了撇茶沫,介绍道:“此茶产自庐山,原名钻林茶。据传初时由鸟雀衔种而来,传播于岩隙石罅方得茶树,故而得名。由于那茶树均散生于荆棘横生的灌丛,寻觅艰难,每次采摘不仅衣撕手破,而且量极少,确实世上少见。但其真正不凡之处却是因那庐山云雾,茶树日夜生长于千山烟霭中,万象鸿蒙里,雾芽吸尽香龙脂,使得它芽壮叶肥、白毫显露,冲泡出来色翠汤清,滋味浓厚,香幽如兰,故而又得一雅号为云雾。”
说着他又将茶盏搁于几上,指点着茶汤:“许太医您且看,此茶外形条索精壮却秀丽,冲泡时须得采用“上投法”才不至损其茶韵。此时可见有的茶叶是直线下沉,有的茶叶则徘徊缓下,更有甚者上下沉浮,舒展游动,此过程即为茶舞。再片刻后,待干茶吸足水分,逐渐展开叶片,现出一芽一叶,而汤面水汽夹着茶香缕缕上升,便可趁热嗅闻茶汤之香气,直如云雾缭绕、心旷神怡。好茶者常以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此六绝来形容这云雾茶……”
许太医僵着笑脸,此时他心中疑惑重重,原想着寒喧一二便将话题引去旁敲侧击一番,孰料云怀风说起茶道来竟没完没了了。
“咦,许太医莫非是嫌此茶粗鄙,怎的不品评一二?方才您不是还赞它沁香扑鼻嘛。”
耳旁传来云怀风的疑问,许太医猛然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却见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厅内明烛高烧,照得整个屋子温暖亮堂,可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显现出一种冰寒的锋芒,触肤若有实质般锐利。许太医不由得一个激零,居然忘记了眼前这位男子是个多么危险的人物,尽管有时候看上去是那么的斯文无害,他急忙端起茶盏:“我且来品一品,我且来品一品!”
云怀风勾起唇角,慢悠悠的又似不经意地续道:“舍妹知我爱茶,云雾之名又甚是应景,所以才特意为我寻访到这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今日若非劳烦许太医您入夜还出诊,实在不好意思,怀风断舍不得以之待客。”
“啊,原来是小姐特意寻来的,两位真是兄妹情深哪!”听他提及少女,许太医眼前一亮,正愁不知如何开口打探呢,“不过贤兄妹年岁可差得有些多啊,据老夫推测小姐尚不过二八年华。”
“您猜得不错,舍妹是父母老来女,与我相差了恰有一轮之数。”
云怀风的话让许太医的心砰砰直跳:“老夫记得云长史今年恰是二十八,那小姐正正十六喽?!”
“许太医,如此好奇舍妹年龄,难不成是想牵线搭桥改行当一回红娘?”云怀风半真半假的笑言着,笑意未及眼底。
“啊?哈哈,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夫倒确实有这意思,但思来想去以小姐的姿容气质,我大月眼前居然无适龄才俊来匹配呢!”许太医抚了抚胡须,笑得狡猾,“太子尚未成年,皇太弟倒是英武不凡……”
觑见云怀风神色冷峻下来,他挑眉转换话意接着说道,“可惜也人老珠黄,配不上青春娇艳啦!”
云怀风霁颜:“许太医说得甚是有趣,只盼此言勿入皇太弟之耳,否则毁谤皇亲、中伤重臣的罪名可是不轻啊!”
两人皆抚掌大笑起来,气氛霎时轻松了下来,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样子。
许太医见目的达到也不敢再深言下去,便又云怀风东拉西扯的再说了些闲话,又将那雪花润肌膏的方子写了。
云怀风早命人备好了十两黄金的谢仪,他坚辞不受,却百般推却不得,终究是笑纳了方能辞出府来。
待出得太子府,上了马车,他便敛去了脸上的笑意,神色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己,狠掐了几把虎口才忍下了冲到喉头的惊惧。原以为往事早已成烟,谁知今日才醒悟那都是附骨之蛆,回想起那漫天的刀光和血色,还有恶毒的目光以及那些字字诛心的诅咒,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思忖再三,他狠狠咬紧了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夜已深,兼又飘起了雨丝。秋夜的雨总是显得格外凄凉,墙外更漏声声击打着人心,墙内冷清清的浑不似在这繁华红尘间。此刻的云岫院已经沉寂了下来,但有一种东西却在无声无息的蔓延——
云怀风迈进内室,轻挥了挥手,身后两道影子便闪出门去,复又融入无尽的黑暗中。
“今日之事至此方算圆满。许太医自弘兴朝起就一直担任皇帝的请脉官,后来又因擅治刀枪外伤,于弘兴八年征南之战时被弘兴帝特别派遣给当时的兵马大元帅陈定邦作随军御医,就此与陈氏兄弟结下了生死之交。弘兴十二年宫变时,正是他执掌的太医院。今日见了你,他必定会惊慌失措,方才于前厅用茶时果不其然寻机刺探你的情况。”
“再说这陈定远自幼追随兄长陈定邦,可没少见他那位美丽淑良的公主长嫂。这位仙女似的嫂子只比他大了六岁,少年慕艾之年种下了非份之想也不足为奇。据说长公主死的时候,他曾经擅闯宫禁,和陈定邦大吵了一架。事后虽再无风波,兄弟嫌隙只怕已然埋下。若是他知道了你,事情定会如我们设想的那般发展起来。”
“你平时话不多,再者这些大多我也早已知晓,为何还要再说一遍?”
突如其来的轻声质疑打断了云怀风的滔滔不绝,此时他再无往日半分的从容不迫。
怔忡。
“是吗?原来我早已与你讲过了。”
长出一口气。
“你觉得许太医一定会去寻陈定远吗?”
纱帐已然放下,借着灯火只能隐约看到拔步床上的人支起了身,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的透过纱帐:“情报都是你搜集的,不是分析了好久才定的计嘛,以君之能还用担忧什么。”
沉默须臾,云怀风晒然一笑:“是啊,我亲自布的局,还如此患得患失,真是好笑。且事到如今,开弓已无回头箭,哪还由得我瞻前顾后、摇摆不定。”
话音轻轻散去,但这次反轮到纱帐内沉默了。
不由苦笑。“我亦非想来动摇你。只是今日见了你的伤,不知怎的竟痛得心如刀绞。终是忍不住害怕起来了。这条路尽是坎坷荆棘,等同于刀尖行走,若是我失算了呢?那岂不是又要害了你?真怕今后你再会受这样的伤甚至更重的伤,甚至于……”云怀风猛收住了口,俊朗的容颜上满是忧郁纠结与痛苦不堪。
“甚至于断送了我的性命,是吗?”
纤细的身影不知何时从纱帐内走了出来。
这是一副绝世容颜,可琥珀似的眼瞳里却是那么的寂寞与荒芜,仿佛无边无际的死亡沙漠。明暖的烛光落在她的眼皮上,然而一点儿也没有进入她的眼睛。
“那又怎样呢?”她冷静地追问,声音平稳如昔,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复又道,“本就不该存活于世的人,若不是那恨意一直支撑着,这性命早就该偿还无辜者了!即便送了这性命,不也只是得回了那‘注定’二字吗?”
“素心!”云怀风忍不住提高了声量,“那不是你的错!”
云素心偏了偏头,显得那般纯真又无邪,她吃吃笑道:“那么是谁的错呢?该是我母亲的错?还是你爹爹的错?”
言语如刀刃般锋利,毫不留情地刺进心头,一腔热血却呜咽着流不出来。云怀风只能沉默,沉默地看着云素心,那张脸年轻而精致,可谓倾城倾国,然而她眼底的坚冰却不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该有的。那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闪着残酷无情的幽冷光芒,当她如此这般笑时,仿佛能看到黑白无常的召唤,跃跃欲试索取所有人的性命,包括她自己的。
他只觉得一股涩意涌上来,眼前水雾渐沁,顿时模糊了那张俏颜。
“逸岚哥哥!”
云素心轻声叫着云怀风的表字,仿佛曾经沧海的初次相逢,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一直走到云怀风面前贴近他,近到两人的呼吸吐纳都交织在了一起。
“其实国仇家恨于我而言很遥远,毕竟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可是我真的忘不了乳娘一家的死!我知道你也忘不了,所以你才会舍下你的云卷云舒、花开花落,违背初衷来帮我。诚然,错的不是我们,可这世上除了血债血偿,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来释然这错?!”
彼此的眸光纠缠着,那刻骨铭心的伤痛只有彼此之间才能体会,也只有彼此能互慰,让破碎的灵魂暂时能有一处栖息地,不至于那么快地承受不住而消散了去。
良久,云怀风轻轻拥抱住眼前这个坚强而又脆弱的少女,一如当年的无怨无悔:“如果这是必须背负的罪,我陪你!”
一滴清泪划过玉腮,沁进了男子的衣襟,晕染出一团氤氲,恍若那窗外密集了凄风苦雨的夜色,既深且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