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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挂心林洵,陈涌星这个年过得并不安生。元宵节还没到,她便跟医院请好了假就准备出发去广西。事情不宜宣扬,陈涌星对外只说跟老家的人忽然有了联系,想要去探探真假。
这种由头最为好用,毕竟她和老徐都没爹没妈更不要说什么宗族血亲,他们更是不在乎这些。可耐不住别人看在眼里,见他们家每回过年都孤零零地无人探望,还觉得他们凄凉可怜。
是而涌星每每用这个由头搪塞,大家都是一脸惋惜关怀地赶忙闭嘴,生怕多问一句就戳中其“伤心事”。
熙熙倒是好说,大院的育儿所管白天,保民妈管晚上,涌星也算无后顾之忧唯一难办的嘛,涌星无奈地看了一眼搂着她的腰干嚎不掉泪的陈晓蟾,顿觉手痒。
“诶呀,你这是闹什么闹?过了年马上就是升学考试,陈晓蟾,我问问,你这次才考了多少分?我看你要当盲流是吧?”
涌星想起来陈晓蟾那个位数的卷子就来气,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打,陈晓蟾赶紧溜到一边,涌星被逗笑,丢下鸡毛掸子,下了最后通牒,“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学习!你也跟人家文敏学学,斯斯文文的有个女孩儿样。还有,陈晓蟾,你别以为我不在家,你爹就好糊弄了。我已经拜托你们胡老师,以后下课了都跟着胡老师去她家,作业写完了再回来!”
“那干嘛带小禹弟弟去啊,他也需要好好学习嘛。”
陈涌星白眼,“小禹不用,人家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学校的老师都说了,跳级都没关系。还有,小禹要去看他妈。林阿姨是你妈吗?需要你去看吗?”
陈晓蟾被亲妈怼得没话说,故作深沉地拍拍一旁沉默打包衣服的傅禹,“傅禹啊,你小子命好!”
“陈晓蟾!”
涌星大感丢人,赶紧把她赶走。回头看到傅禹小小的背影,不觉心酸,上前搂住他,“小禹,记得阿姨嘱咐你的话吗?”
傅禹点头,可眼眶却红了。涌星心疼,“小禹,别怪阿姨。只是现在不可以,等小禹长大了”
傅禹强忍着泪水,依偎在她的怀里小声道,“我知道,陈阿姨。”
陈涌星叹了口气,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徒劳。
从诸阳到广西有多远呢?
傅禹不知道,所以他偷偷查了地图。在诸阳的百货商厦里,他一个人站在透亮的玻璃柜前,盯着那张中国地图。地图上的广西和诸阳中间隔着半个大拇指的距离,傅禹看到地图的右下角写着,1:1000000。他拿铅笔算过,将近两千公里。
可两千公里又是多远呢?比上海到诸阳还远,还是更近些?傅禹没有概念。
和陈阿姨一起坐着罐头似的火车奔波了四天四夜,又转大巴车波折了五天之后;在他吐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吐的时候,大巴车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终于在一处山谷里停了下来。傅禹昏昏欲睡,幸好有陈阿姨在身边照料,还不至于太难熬。
两个人大手牵小手,并排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终于,在从日出走到日暮之后,身边终于出现了一辆牛车。那牛老的厉害,身上坑坑洼洼很多处已没了毛发,显然是一头老牛。牛主人很热情,用蹩脚的汉壮结合语跟他们对话。双方连说带比划,终于老乡听懂了“农场”二字,立马招手让他们上来。
那老牛真可怜,傅禹从那双浑浊的牛眼中看到了脸色蜡黄枯槁的自己。他心里想着,带着愧疚又庆幸的心情爬上了车板。
牛车走得很慢,大约是后半夜的光景。傅禹被陈阿姨摇醒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了靛蓝色幕布上挂满了凄清硕大的星星,密密麻麻,闪烁地他心里发慌。
“妈妈!妈妈!我怕!”
他睡得香沉,醒来把陈涌星当成了阿姨。陈涌星抱着他,一脸慈爱,“不怕小禹,有阿姨呢。阿姨带你去找妈妈。”
傅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哭了。是在睡梦里吗?还是在看到那惨白闪烁的群星的一瞬间?
看守农场的人显然和牛主人很熟,只见那牛主人用壮语和他交谈了几句。那原本一脸严肃的看守人面上挂起了笑,“您……林老师朋友?”他低头摸了摸傅禹的头,“你……林老师儿子!”
陈涌星点头,又伸出手来同他握手。乡里人淳朴厚道,对读书人有一种天然的尊重。陈涌星见他对自己的态度,心下也放松不少,直觉他们不会特别苛责林洵。
“林……林老师,不在……”
看守人费力地向他们解释,陈涌星这才明白过来,林洵住到了农场西边一点的农房里。那牛主人又叫他们,看样子是要主动带路。陈涌星充满感激,连忙道谢,跟着牛主人往村落里走去。
广西地处边陲,乡里人的房屋也建得错落有致,并不似中原地区那般聚拢。在茂林里走了一会儿,天边已亮起了鱼肚白。直到敲响了房屋的门,陈涌星这才感觉到筋疲力尽。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农妇,瘦瘦小小,眼里满是戒备。陈涌星尝试道,“林老师。”
那女人仍是一副母狼保护幼崽的架势,涌星赶忙把躲在身后的傅禹推出来,“林老师的孩子。”
傅禹的眉眼和林洵很像,只是比她更添阴柔。那农妇也认出来,不疑有假,扭头就用壮语对屋内喊去,又热情地拉她们进去坐。
涌星拉着傅禹要进。可傅禹却不知怎么了,脚下像生了根,垂着头不肯进去。涌星正低头劝说的空档就听到屋内有脚步声走进。
她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披着棉衣的林洵。林洵仍旧打扮地整洁,尽管卫生条件很难达到什么标准,但是却看得出即便身子孱弱也细心收拾的痕迹。反观陈涌星却是一身狼狈,最尴尬的还是她的神情。
陈涌星望着瘦脱了相眼下乌青的林洵,当即百味涌上心头,竟是连笑都不会了。
“阿禹?!”
林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颤抖地伸开双臂,想要确认那羞赧的孩子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然而傅禹不肯看她,忽然扭头抱住了陈涌星。
“小禹,怎么了?不是很想妈妈的吗?怎么见到妈妈就害羞了?快看看,你妈妈在等你呢。”
林洵在一边尴尬地重复着,没事,孩子是人生了。过会儿就好了。
傅禹这孩子太倔,林洵和陈涌星都没有办法,只好放他在院子里玩耍。姐妹二人进了屋里详谈,陈涌星很小心,她准备的药品和营养品都重新包装好,分成很多小份留给林洵,这样既不打眼也方便携带。
而林洵虽然身子总是不好,但索性她所在的地方民风淳朴,这里的人们有他们祖先信奉的道义,对待林洵并无羞辱污蔑。林洵跟涌星说起这里,仍是饱含深情——尤其是她下地和老乡们一处劳作,愈发体会到农民群体的不易和痛苦。
“如果你觉得你来这里是受苦的,那日子只会越来越苦。涌星,我来广西的时间不长,可我也没想到我和老乡们的感情竟会如此深厚,他们如此穷苦又如此无私,我比他们受过那么多的教育和知识。我想帮助他们,我迫切地想帮助他们。等你回去,麻烦邮寄些农业方面的书籍来。这里太荒僻,即使是县图书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书几乎少得可怜。”
两个人絮絮说了很多。陈涌星忽然想起什么,赶紧从包里翻出个东西给她。碍于营养不良的缘故,林洵时时头晕眼花,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是张塑封的相片。
“诶呦,照的真好呀。”
农房昏暗,林洵拿到窗前,借着日光细细打量,不觉笑出来,“阿禹长高了也长壮了。涌星,谢谢你,谢谢你和老徐。”一说到傅禹,林洵就流下泪来。她哽咽着,“我就知道,把孩子放在你这我就放心了,谢谢……涌星,谢谢……”
陈涌星刚想接话,忽然门被撞开。是傅禹跑了进来,此刻的他才像是个这年纪的小孩,大哭着,抽噎着,扑在母亲的怀里。
“妈妈,别赶我走!妈妈!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阿禹?!”林洵惊愕,朝思暮想的小小的人儿扑在她的怀里,滚烫的泪水打湿她单薄的里衣变得湿冷。林洵说不出话来,两个人抽噎着说不出话来。涌星给他们留足空间,自己出了屋来四处走走看看,待回了屋内发现她们娘俩已经恢复亲密无间,至于傅禹的问题,还是留给她们母子决定吧,陈涌星想。
陈涌星此番请了半个月的假,却没想到路上就耽误了一大半,待了没两天就得赶紧搭车回去。这次傅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撒手了,嘴上不住恳求,“妈妈,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不敢睡觉,因为每晚都梦到你,妈妈,我都梦到你来接我了。”
林洵抽噎着,明知不能留可还是狠不下心来。还是陈涌星出言劝道不如让傅禹在她身边多待一段时间,反正这年月,万事瞬息万变,什么取舍都不如此刻紧紧攥在手中来得真切。
“更何况,如今形势更加严峻了。学校里好多老师也害怕,反倒是学生们一个个神气地很。我家那个天天上学除了打架,也没见学到什么。小禹的基础很好,到时候我们来接他上中学也没什么,反正初小也学不了什么。”
“阿洵,小禹还小,哪有比留在妈妈身边还幸福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