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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言延一声赞美,借剑势折身翻转,双足点地,身法千影百变,无处不杀。杨普明守如山,剑如海,招行大开大阖,式走连绵江川。剑气挥洒,剑身下,再无雨可落。不远处,欧阳苍冷眉紧束,心中思潮翻覆:“想不到不过半年,杨普明剑法精进如斯。”
鬼头刀握得更紧,不甘之意,凝于面前。高峰上,一双秋水般的双瞳,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局。嫣红的双唇,挽出一抹意味深长:“原来如此,杨普明终究还是未能领悟‘长风三叠剑’的精妙所在。不过仅凭自身参悟,能窥得如此境界,果然是不愧论剑台首推剑客。”
反观战局,如火如荼。二人交锋数度,依旧平分秋色。轻剑百变千幻,剑影重重,剑花飞洒,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重剑张阖有度,招中藏式,式中变招,冷风飒飒,似冰轮逆旋,劈山裂地。二人各藏思绪,情知势均力敌之下,难以轻易取胜,纵是拼得两败俱伤,险得胜利,也是不智之举。但听得冷哼一声,邬言延脚步一迟,绝妙身法,一化三,三化三三,身随剑走,剑凭意行,剑光流转,青光飞驰。一时铺天盖地,交织出层层剑网,青踪剑客名招“萍踪任浮沉”应势而出,漫天剑光残影,夹风带劲,令杨普明不由气息一顿。寒风冲击,如坠冰窖。眼中所见,尽是虚影,却又有切实之痛,好似杀招临身,难分真假。当下双眼微阖,仅凭借多年剑觉,旋身、背剑,一气呵成。但闻切金断玉一声大作,剑影顿时消散于无形,青色长剑霎时顿下攻势,刺在云破月剑身。与此同时,杨普明反手出招,剑诀、剑指同运。电光火石之间,一阵血雾喷薄而出。邬言延右肩“肩井穴”中招,剑气破体而出,鲜血洒向无边春雨,散落一地。杨普明手法再变,转指为掌,震开邬言延,而自身,借力一退三步,脱离战局。邬言延肩头中招,右臂一阵酸疼,掌中一口萍踪剑险些拿捏不住,仅凭一口不屈意志,勉强直立。露出一丝苦笑,还剑入鞘:“当日你我剑术并列第一,邬某多有不服,今日一见,杨兄竟然悟出剑意,邬某着实心悦诚服。能败在这招‘平沙怒马凌山关’之下,邬某无憾矣。”
说罢,不顾众军士意见,反身走入军阵之中,一手翻开红布盖,一尊漆黑森寒的炮身露出:“既然邬某败了,邬某愿赌服输,这红衣大炮你且拿去。若是觉疑有诈,大可就地检查一番。”
杨普明抱拳一笑:“邬兄过滤了。一朝一野,虽然路径不同,但邬兄人品,杨某信得过。如今多谢邬兄成全,待日后,杨某定然亲自北上,向邬兄赔罪。”
邬言延翻身上马,一挥手,与众军士离去。方行数步,又勒马驻步,口中满是凄凉:“从今而后,再无北武林第一剑客邬言延,只有第一剑客杨普明。”
一阵阵凄楚笑声,伴着哒哒马蹄声向,愈行愈远。待得邬言延一行人远去,杨普明脸色刹然一变,蜡白如纸,口中喷出一口血箭。外人看来,杨普明挡剑、运指,招式浑然天成,却不知邬言延剑上真力,透剑而出,已然伤及杨普明心肺。看似取胜,实则尚是五五之分。“杨兄受伤了?”
一声关切,欧阳苍已行至身前,眼中夹杂惊异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杨普明玄功默运,按下伤势,沉声说道:“无碍,如今红衣大炮夺得,也要让众兄弟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说话间,一挥手,尽二百名刀斧手收起白刃,上前接手红衣大炮。“咦?不对!”
人群中一声惊呼,杨普明脸色大变,快步上前,一一翻开红色布盖,不由一怒。这四十张红布盖之下,赫然只有一十尊红衣大炮,其余竟然是由空壳凑数。杨普明薄怒之下,心肺再伤,“哇”得呕出一口血来:“好一个以假乱真,难怪邬言延离去如此轻易,原来是兵分几路。看来朝廷中,亦有高人。”
欧阳苍露出一丝讥讽,口中依旧是一副关怀:“杨兄无需挂怀,宗主定然不会为此责罚杨兄,还是先回教内修养。”
杨普明如何听不出欧阳苍口中意思,缓缓摇头,说道:“欧阳兄,你且先带着这十尊红衣大炮转回教内,杨某定要追回余下的三十尊方位,不然可是白白废了这二百兄弟的辛苦。”
不多时,雨势渐渐止住,乌云散开,又是一片青天如洗。杨普明暗自叹气:“那奇女子诚不欺我,一切算计果不简单。”
甩开杂念,在不远处寻得欧阳苍留下马匹,大步一跨,翻上马背,一甩马鞭,便朝着邬言延离去方向追去。哪知方行片刻,心肺一阵沉痛,一时头晕目眩,摔下马背。寒蟾高悬,幽幽深夜之中,星光璀璨,照得地上怪石嶙峋。横柯纵枝,斑驳残影,勾勒出一抹可怖。摇摆的火光,散发着“噼啪”声响,在寂静夜色下清晰可辨。火光映照在一张淡薄如镜的脸上。丑陋恐怖的脸颊,被烘托得更加惊骇耸人。脸上,与脸颊大相径庭的双眸,宛如一方秋水,美丽得教人心生惋惜。秋水中,浓浓思绪,不知为何愁,为何忧,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男子,唯有一声叹一声笑,似乎才能表达心中抹不清的悲哀。芊芊玉指,如青葱般柔美,此刻却握着一杆插着土鸡的木棍,不断翻转。阵阵肉香,引得人食指大动。“嗯?”
丑女秀眉一挑,眼神立即移向手中的美味:“这么快就醒了?”
杨普明深吸一口气,闻着阵阵诱人香味,腹中顿时饥饿起来。尴尬一笑,引出一口真气游走全身,伤体竟已好转大半:“虽然不知姑娘为在下服用的是何丹药,不过在下还是在此谢过。”
丑女闻言一笑,那半张姣好的容颜,水嫩光滑,吹弹可破,看得杨普明心思一动,不禁惋惜:“若非灾厄毁了那半张脸颊,此女子当真貌可倾城。”
丑女见杨普明目光惊愕,赶忙收起笑意,正色道:“这药可不好吃,七虫七引七毒七花,能疗伤,能害人,就是不知道杨堂主是前者还是后者?”
杨普明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坐起身来:“那便看姑娘是打算做前者还是后者了。”
丑女眼神微怒:“想不到白天里看起来庄严肃穆的杨堂主,晚上竟然这般轻佻,真不知是不是天下男子均是这般可恶。”
杨普明轻咳两声,说道:“倒是第一次有人说在下是个严肃之人。不过姑娘似乎对这天下男子颇多敌意。”
丑女显然不想就此纠结,冷哼一声,再不多言。杨普明又道:“在下先前已然重伤,姑娘若是要取在下性命易如反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是以在下并不担心姑娘口中所言的七虫七引七毒七花的丹药了。”
丑女微微颔首,赞道:“不错,有胆识,有见识,这倒是让我要高看你几分了。”
言罢,将手中美味朝杨普明丢了过去。杨普明挥手接稳,心中又是一惊。那丑女随手之间,尽是一派神秘莫测,简单一挥手,竟包含既为巧妙的暗器功夫:“姑娘不但内功精纯,招式高妙,就连着一手‘黑蜂针’的暗器手法,也是娴熟的很啊。就是不知是何等的高人,才能教出这般出色的人来。”
“嗯?”
丑女一声迟疑:“能看出我的手法,你确实不简单。话说回头,我的世家告知于你也是无妨,不过时候未到。倒是你家祖辈与我世家关系密切。杨逸大侠,当年一招‘长空剑气’,可谓震绝古今,即便是当时一代儒生沈若居全力一抗,也需得大费元气。”
说道后来,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她言语之间,不着痕迹地变了称呼,反是让二人如好友一般。“什么!”
杨普明一声惊呼:“你是沈大侠的后人?”
杨普明险些跳将起来,惊愕之际,手间一送,木棍脱落。丑女飞掌接下,放回杨普明手中,笑道:“早晚便会知晓,何必多做猜测?倒是你如今修为,可比起杨逸大侠相差甚远。”
杨普明闻言苦笑:“家传秘籍早已流失,其中精妙所在,便是这‘长空剑气’。在下愚钝,至今尚未触及其中关巧所在。”
丑女“咯咯”笑道:“十年习剑有成,三年领悟剑意,如此资质尚且愚钝,那这习剑二十余年尚未悟出剑意之人,可真当自惭形愧了。今日与你比试的青踪剑客,习剑可有二十年,虽然内息沉厚,剑术超绝,但对于剑意却仍是一知半解,你可是胜出许多。”
思及白日比试,杨普明神色一暗:“本来尚未想明白,现在倒是清醒许多。一来邬言延若是全力一拼,胜负尚且难说,何况除我们天玄教宗外,不乏其他江湖中人截取红衣大炮,届时恐怕全军覆没。二来,也是假借这一败,将我们天玄教宗推至风口浪尖,其他宵小自然将注意打到我们天玄教宗身上,而他们朝廷,却可落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势。”
丑女含笑颔首道:“不错,何况你们手中只有十尊是真,其他皆是废品。即便你们如此解释,恐怕也无人相信。”
指了指杨普明手中木棍上的美味,道:“快凉了。”
杨普明半天里水米未尽,如今被丑女一点,倒真有些饥饿了,赶忙咬了一口,不由称赞:“皮酥里嫩,当真是美味啊!”
丑女得意一笑:“那是必然,若不美味,如何下毒?”
杨普明随之一笑,又狠狠要下一口:“美味如此,死亦无憾。”
丑女眼中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不带杨普明察觉,已换上现在静如平镜的水波不惊:“你此番北上,即便找到邬言延怕也是无用。他既然能够出得这一手,恐怕留有后招。不过这也省的我以后寻你。”
见杨普明似有所觉,又道:“实不相瞒,《星魔阵法》与你此行路途一至。”
杨普明缓缓摇了摇头:“让我不明白也是如此,你我并无交集,何必助我?”
“了却一件沉于心中多年的往事,讨回一件欠了十年的东西。”
短短两句话,尽显杀机。一夜再无话语,只有冷风吹拂着两个沉默的人。昏黄的火光,散发着“噼啪”声响,映照着两张各怀心思的脸颊,恍惚间,放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