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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煮雪听剑(上)【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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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九转,过浮桥。建宫堂皇富丽,一如从前。金兰玉瓦,古树幽菊,处处迷人心眼。时值深秋,却依旧一片新春盎然。杨羽清久居诸葛八卦村,四季交替,风景不同,如今一见建宫风貌,不由瞠目结舌。一路行来,建宫弟子无数,看着这一身褴褛的舞象孩童,多是惊异。但建宫弟子,均为女子,心性良纯,加之魑魅在侧,不敢过于造次,口中尊敬一声“少宫主”,复又面向远方。杨羽清早已猜出魑魅此人身份,在建宫定然非同一般,如今听建宫弟子如此称呼,亦是意料之中。稍有惊愕,转瞬又恢复淡然,这倒是让魑魅不由高看几分。二人一前一后,越过浮桥,直入建宫大殿。殿中入眼杂乱,空无一人。一桌一椅,乱中有序,杨羽清悄声说道:“是阵法。”

“嗯?”

一声老者声响传来,眼前光景倏然一变,左右两侧,各是四名建宫子弟亭亭玉立。弟子身前,各自端坐一名老妇。老妇年长,已然过了知天命之年,看似颓然,却是精气内敛,不容小觑半分。大殿之上,老者半倚半坐,双手落于扶手,不时敲打出清浅声响。老者双眸似睁还闭,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孩童:“啧啧,八位妹妹,老身所言如何?这小子可是一眼便看出阵法。无论能否破解,此等见识,已然不俗。”

听音识人,此人便是早前凭声退敌的老宫主。一名老妇微微侧头,双眸陡然愤张,精光怒啸。杨羽清背心一寒,不禁退却一步。心中不愿就此服输,迎着摄人目光,向前一步。四目相对,那老妇猛然一笑:“好,好。”

转头看向老宫主,道:“想来宫主心有定论,老身并无异议。”

余下七名老妇亦是点头。老宫主见状,直起腰背,左手一点身侧空缺:“魅儿。”

魑魅当即答应,快步来到老宫主左手边,负手而立,不言语。老宫主正襟危坐,开口,声如洪钟:“本宫今日得遇杨氏子嗣,带入宫中。共文十三年,我建宫先人鬼先生与杨氏祖辈杨逸、沈氏祖辈沈若居联手破敌,锄奸惩恶。虽无兄弟之名,却情同兄弟。而今沈氏末落,再无子嗣,杨氏受奸人所害,直至此境,我辈断然不可任其流落,置之不顾,先生在天之灵,势必怪罪。”

这番说辞,想来之前便已有思量。众人闻言,齐齐抱拳,朗声说道:“正当如此。”

老宫主稍稍点头,看了眼魑魅。魑魅得其示意,说道:“我建宫先人鬼先生,身为倚鹤楼后人,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时光荏苒,至今百载有余,宫中姊妹亦有百数。而今偶添新人,愿诸位亲如姊妹兄弟才好。”

见她婷婷而立,端得姿态万千,说话间,不苟言笑,隐隐有王者气度。众人应声回应。此刻,殿外徐徐行来一人,站在杨羽清身侧,盈盈一笑,如空谷幽兰,不惹凡尘:“不知小兄弟名姓为何?”

杨羽清见应是她娉婷之年,生得甚是清秀,脸色较之常人愈发白皙,宛如羊脂,款款一笑,可捧可掬,令人心生亲近之感:“杨羽清,羽凌低昂文缀似,清虹一道跃天地。”

“羽凌低昂文缀似,清虹一道跃天低。咯咯,此语正有文武之意在其中。”

少女闻言,稍一沉吟,道:“羽清羽清,羽者可谓风,风者是为巽,清者可谓水,水者是为震。上巽下震,为风雷卦,是为益卦。卦辞有言,‘损上益下,奋发有为;进取成名,商贾获利。’以此为名,当有与人为善,发奋进取之意。”

杨羽清惊愕之间,却见魑魅莞尔一笑,道:“这位与令堂同姓,云汀兰,善于医、易之术。莫看她这般摸样,实则已然二十有四。不过称呼上,你姑且称为‘姊姊’便好。日后你生活起居,便由汀兰照料。”

杨羽清朝云汀兰一番打量,莫非魑魅报出此女年龄,真当以为较之自己,不过长了几岁。驻颜之术,极为深奥,不想此女竟然精于此道。再是听闻最后一句,暗自生疑:“为何负责我生活起居之人,竟是精通医术、易学之人,如此似是大材小用了。”

魑魅玉掌连拍,自殿外又行来数人。魑魅一一介绍,均是身负绝技之辈,论及年龄,最上者不过二十六七,最小较之自己,不过多了三年之数。杨羽清不免心生黯然,方觉自己十年以来,所学所知,不过皮毛,尚且自得其满,不免贻笑大方。正自失神,双眸陡然一亮,却见殿墙一侧,悬挂一张星相图谱,竟与自己曾在诸葛八卦村典籍中所见,颇多相似。但见此图多有年月,然而墨色渲染,犹如新出,虽未见珍贵,却是精致非常。笔淡而墨浓,化散为暗夜,点缀如明星,分部四方,似龙似龟,似虎似凤,纵横联合,交织一张偌大巨网。看在眼中,远近交替,如虚如实,不由神魂迷于其中,恍如置身虚空,上达无天,下至无地,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不辨五识。“啊!”

正当神秘意乱之中,体内真气急转,令杨羽清猛然一醒,惊得连退数步,满身大汗淋漓,指着星相图谱,诧异道“这……这是辽国主将,萧达兰府院中的‘星宿图’?”

“嗯?”

老宫主从袖中取出一块糖糕,放入口中咀嚼。一双半眯的双眸,饶有兴趣,打量着杨羽清:“娃儿莫不是识不得字,画上分明题着‘观星图’三字。”

一番话道来,似有几分讥讽,更多却是难以说明的试探。杨羽清听她此刻语气,全不似先前关怀模样,倒有玩弄意思。心中稍作思忖,明了其中关窍,反而不惧,道:“这的确是‘观星图’,却也是‘星宿图’。相传当年一位奇人,依据一盘棋局,绘出此图。几经流转,为一商贾获得,并献给当时辽国主将,萧达兰。萧达兰精通汉学,对此画甚是喜爱,见图中并无题名,便要书写‘观星图’三字。那商贾却说,此图当为‘星宿图’,不过绘图人不知以何法,隐去题名,若能破解其中奥妙,足可披靡天下。萧达兰闻言心动,聚集帐下数多谋士参研,却是无果。只道是那商贾为谋利益,欺骗自己,当下将其斩杀。随后,便在此图上题了‘观星图’三字。”

“啧啧。”

老宫主似笑非笑,轻拍扶手:“娃儿知晓不少。想那萧达兰空有智慧,却至死不能解开星宿图图中奥秘,只当此乃寻常画卷。澶渊一战,萧达兰为万箭射杀,此图凭空消失。时隔百年,当初知晓此图之人,尽数化作白骨。娃儿既然能说出其中一二来,想是在诸葛八卦村有所接触。”

杨羽清走到星宿图前,伸手便要辨认画卷真伪,犹豫片刻,生生止了下来。一侧墨衣少女见他如此动作,猜得几分,遂说道:“你无需怀疑,此图并非真品。真品只在一人手中。”

“嗯?”

杨羽清心中一奇。自进入建宫,他多有留意,建宫外引水为流,内隔空建筑,纳元守一,聚气不散,绝非寻常工匠能为。目光所及,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看似装饰,实则暗含奇门遁甲之道,合风水堪舆之学。如此匠心,定是不凡高人所为。这般绝尘之人,又岂会做下败笔,坏了一池春水。墨衣少女见他面露疑色,已然猜出其中缘由,道:“虽是赝品,却是无碍价值。何况此图只是一半,即便真品,也断难猜透玄机。”

随即,话锋一转,道:“说起来,这张图,与你南杨一脉倒有几分关系。前朝昏庸暴戾,百姓民不聊生。昔时韩广应天接命,广纳良才,建立承天王朝。其后,又有江南沈家,倾尽百万家财,为韩广招兵买马,又解开沈家家宝白玉骨扇,取出观星图,排出‘星魔阵’,,助其平定乱世。其时,曾有奇人为韩广测命,天极反宫,死于亲信。韩广未听其言,次年果真被手下易破尘毒杀。随后易破尘改朝换代,取名为帝。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帝朝初立,易破尘听信太师应落一之言,为夺取沈家白玉骨扇,设下奸计,迫害忠良。最终引得正道人士愤慨。我建宫鬼先生,盛怒之下,联合沈家遗孤沈若居、杨家后裔杨逸、点苍剑派七世祖师三位前辈,前往应天府,夺取观星图。不想正逢变乱,三位前辈唯恐‘星宿图’有失,一分为二,半卷交与七世祖师,半卷由鬼先生保管。”

早先介绍,杨羽清已知此女名常雨岸,乃掌管建宫典籍之人。未曾想,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其见闻,却是远远胜于自己,不免心中黯然。想起常雨岸话语,不难猜出所谓“观星图”与诸葛柏口中“星魔阵法”必有所关联。老宫主轻咳一声,道:“当年令尊前来,眼中所见,是为另一面墙上的雁丘图,而你却是看见了这观星图,好啊,好啊。”

转身朝魑魅吩咐道:“明日良辰,便让杨家小子拜入建宫。我建宫武学不敢妄称天下无双,却也奥妙非常。你这便命人带他好好洗漱一番,如此蓬头垢面,成何体统。”

杨羽清闻言,向前一步:“有道是,剑者,一人敌。纵然武功绝世,却难敌机关算机。晚辈但愿博采众家。”

杨羽清几经坎坷,深知武功深浅,固然重要,但谋略之能,更是关键。何况,若是研习建宫武学,不免耽误自家绝技,舍本逐末,着实不可。老宫主稍作诧异,也不生气:“博采众家?此间艰辛,你可有准备?”

杨羽清斩钉截铁,朗声说道:“杨家之人,又岂有怕死畏难之辈?”

老宫主猛然一拍扶手,哈哈大笑,口中连吐三个“好”字,不复多言,手推轮椅,缓缓离去。待得一番洗理,杨羽清换上一身崭新绸缎,抬手挑开落地幕帘,入眼处,香炉燃轻烟,一左一右,不知何时多了两位建宫弟子。一人见杨羽清似如脱胎换骨,不由惊道:“早先还是灰头土脸,想不到生得如此白净俊俏。”

杨羽清略显尴尬,另一位弟子手持香炉,为杨羽清周生熏香。此间事了,二位弟子这才告退。此间寝室,甚为优雅华贵。但凡桌椅案几,皆是上等木材精心雕琢,刻有龙凤,栩栩如生。案几上横置笔墨纸砚,案角,摆设一盏琉璃灯,灯开八瓣莲花,剔透清雅。杨羽清长吸一口气,鼻中瑞脑香气犹在,不由摇头苦笑,开启一侧窗棂。夜空如洗,皓月皎洁,不惹纤尘。夜风吹面,久违的一寸清静,心思也逐渐细密:“建宫与我杨家似乎交情匪浅,可这些许年来,却是从未听闻爹娘提及,也不知有何缘由。不过既然娘亲有所指引,想来可以倚靠。”

凉风徐徐,杨羽清精神为之一振,放下卷帘,绕过屏风,盘腿座上软床。数日以来,他路途奔波,倒是未曾安心,而今定下,运功游走全身百骸,不过片刻,已然入定。冰蟾高悬,洒下一片银芒。月下,灯火昏暗,照着一张深谋远略的脸。此刻,双眸凝视火苗,手指不住敲打桌面,发出“哒哒”轻响。“嘎吱”悠长一声,木门半开,自外走入一名衣衫整齐,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着一袭乌黑长袍,宛如黑夜幽灵,悄无声息。座上男子抬眼看了眼来人,不多言,伸手指了指对面椅凳。中年男子见状,一抱拳,口中恭敬道:“多谢赵大人。”

随即,虚坐三分,不敢逾越。“呵,”赵大人口中轻笑,脸上犹是一副波澜不惊:“这些年来你很努力。现在南方泰半的武林势力皆在你掌握之中。此刻如此模样,着实惊骇他人了。”

口中似有赞许,敲打桌面的手,却不疾不徐,捏着白瓷杯盖,拨弄着杯盏中的茶水。中年男子诚惶诚恐,连忙却起身子,做半躬姿态:“大人谬赞了。区区能有今日作为,全是仰赖大人栽培。”

赵大人微微一指座椅,见中年男子忐忑坐下,这才说道:“今日之功,圣上自然看在眼中。”

双眸微抬,与中年男子目光交错,稍稍点头:“据称,杨家的小子现在身处九转生死巷。此人根基不差,假以时日,定当有所作为。”

“嗯?”

中年男子稍作沉思:“杨家武学大巧不工,造化万千。建宫传承倚鹤楼一脉,武学更添诡异。若是让杨家小子融会贯通,日后势必成为我方阻力。不知赵大人意思为何?”

赵大人沉声回应:“既是阻力,亦是助力。这些年来,你对杨家武学透析多少?”

中年男子暗自心沉,道:“十之一二,尚不足以修炼‘无极劲’。”

“此事无碍。”

赵大人淡然说道:“这盘棋下了这么久,岂能就此坏了局势?杨家这颗棋子,我们一手策划,不想杨普明这么早就退出。不过无关大局,父债子偿。坏了的棋子,总是需要替换的。何况这颗棋子已有人为我们打磨。”

说话间,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微微勾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中年男子如恍然大悟:“更何况,杨羽清的目标,无论有没有我,第一个对付的,都是裴风战,都是点苍剑派。”

赵大人“哈哈”大笑:“统合势力,借刀杀人,相互内耗,如今一一达成。眼下你要做的只有一点,便是等,等一把为我们扫除障碍的利剑。”

中年男子起身行礼:“属下定不辱使命。”

说罢,缓缓退出房门。房门轻阖一刹,中年男子恭敬神色瞬时消散,嘴角挑出一丝嘲弄。伸手摸了摸怀中拳头大小的古玉。古玉方方正正,通身翠绿剔透,中间夹杂一丝腥红如血,月光照射下,鲜艳得似将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