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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白牌怪人心有胆怯,强自镇定:“阁下何人,可否报出万儿来?”
暗中思忖,一时竟想不出武林中何曾有过这等人物。念及诗号,蓦地骇然:“你是……妙、手、毒、王!”
说时,右足无意间,又后移三分。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倒生一口凉气。紫环更是失声惊呼,险险昏去。裴风战紧了紧手中长剑,横剑护在云青念、紫环二女身前,种种怒火、妒火消散无踪。他可是堂堂中原正统盟主,比旁人更要知悉这妙手毒王行事乖张之风。中原东北早有草寇横行,占山为王,成立七大寨,无恶不作。朝廷几番围剿,均未能撼其根本。而眼前此人,却在一夜之间,毒杀七大寨四百余人,无论男女,无一活口,其手法恶毒,令人发指。半年前,南诏旧址,百姓身中疫毒,饶是朝中御医,亦束手无策,他却能七夜不眠,救下千余灾民性命。是正是邪,难以定论。此时现身,怎能不令裴风战心生戒备?四野无声,静谧的只有流水潺潺。倏然,乌衣飘然,广袖愤张,形似漩涡,向白牌怪人当头罩下。这方寸之间的漩涡,似是深不见底,却如飞矢流星,教人不敢逼视。白牌怪人惊愕之间,一时不知闪避,眼睁睁看着深暗黑洞迎头坠下。众人只见黑影横空而纵,乌衣再一折返,不过弹指之间,煞煞威仪,又立于血红毛发的大马身前,广袖垂地,一样的面沉如海,不兴波澜,好似未曾动作一般。“啊!”
紫环一声凄厉尖叫,打破沉静,随即昏厥过去。众人瞧向白牌怪人,不由寒从脚起,胸口恶心,几欲作呕。但见白牌怪人身形不改,依旧站立,然而肩上再无一物,颈上空余碗口大的血槽,头颅已然不见。鲜血兀自涌出,染得白牌怪人一身上下如被血雨浇灌。衣上鲜血,从衣角流下,落了一滩。他站得很稳,很沉,还是那般有着后退的动作,不曾更改。云青念哪里见过这般惨绝人寰的杀人手法,俏脸一片惨白。强自坚定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饶是见识广博如裴风战,亦是心惊肉跳,退后一步。余下二邪更是恐惧,腿脚一软,瘫跪在地上。不敢再去看白牌怪人的尸体一眼。青牌怪人稳定心神,战战兢兢:“我葬火教……与阁下素无仇怨,阁下为何下次重手?”
“葬火教”三字一出,妙手毒王冷声狂笑,面上肌肉扭曲,一脸狰狞:“素无仇怨?哈哈,你死后问问昀思,可还记得仇怨么!”
狂笑声中,广袖抽动,霎时黑练如匹。青牌怪人一声惨呼,仰天倒地,身上缠了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蛇。舌头穿过青牌怪人胸口,尤自吐着红信,散发出阵阵腥气。红牌怪人就地翻滚半丈,惊道:“这是……五毒神龙!”
五毒神龙乃葬火教五大毒物之首,历代葬火教教主以炼血养毒之法,喂食自身精血,又放入万毒池,吞噬其他毒物而成,非教主不可掌握。见这不及三旬的青年却能驾驭如斯,暗中惊奇。而他直呼教主名讳,恨意满腔,怕是其中又是一段不解渊源。纵有千般疑问,先有白牌怪人断首在前,再有青牌怪人惨死在后,哪敢询问。思讨之间,青牌怪人通体已然漆黑如墨,浑身散发出薄薄毒气,近身花草相继凋落,一派肃杀气息。五毒神龙“呲呲”一叫,闪电般钻回妙手毒王广袖之中。凡长身所及,花草衰败。云青念看在眼中,寒在心上,恢复的气力仿佛又从体内抽空也似,站也站不起来。裴风战抿了抿嘴唇,暗自惊悚:“好厉害的毒物!”
妙手毒王冷眸一扫,转身看向身后三人,冷笑道:“莫非这便是中原正统的盟主、点苍剑派的掌门了么,果真应了前人的话,见面不如闻名啊。”
讥笑之时,目光顺势落向裴风战手中长剑剑柄,停留片刻,含笑不语。连番讽刺,裴风战成名以来,何曾由此遭遇,既羞且恼。也不顾相救之恩,更无惧妙手毒王一身阴狠枭狂的武功,便要上前理论。猛见剑柄处几许白色粉末,心头愈发惊诧。想来这一湾溪水早被四邪下了剧毒,虽不至丧命,却也可令人气力消散,压抑功体,以便擒捉之用。剑柄上白色粉末,恐怕多半是妙手毒王不知何时暗中施为。自己素来爱剑,时有按剑动作,如此沾染解药,伴着溪水饮下,反是解了剧毒。此等修为心机,不由不令人心存敬畏。红牌怪人也将目光落向裴风战剑柄处,顿时也明白为何裴风战身中剧毒,犹能一剑斩杀赭牌怪人。一阵胆寒,右足微微后移,做猛虎搏兔之姿,妄求一招虚掩,转身逃命。妙手毒王眼中精光一闪,不做计较。“阁下人称‘妙手毒王’,这手‘流云飞袖’的功夫,普天之下,怕是再是无人能出左右。”
云青念终归武林世家之女,其心性坚毅,的确较之常人好了许多。此刻平复心神,气力又生,缓缓站立起来。此番亭亭而立,更添巾帼气息:“葬火教五毒之术,阁下亦是精纯。听闻毒王尚有一手‘蛇影八绝’,空前绝后,小女子佩服得紧,若有机缘,倒想请教一二。适才阁下悄然之间,便为小女子解去毒患,在此一谢。”
说罢,作揖行礼。裴风战眉间微挑。他见识了妙手毒王振袖杀敌的手法,本有几分猜测。此刻云青念道出武学,心中还是一惊:“莫非便是武林传言中铁袖类的功夫?此等武功,修炼困难非常,大成者实为罕闻。此人天赋心性,果真强于他人。”
妙手毒王见云青念行礼拜谢,也不阻拦,欣然受之。一礼行罢,这方言道:“早闻云镇东掌上明珠熟读百家典籍,博学多才,天下武功纷繁,却知其十之七八。若是有心尚武,其成就堪比当今南北武林翘首人物。盛名之下无虚士,若真有机缘,亦要请教。”
他嘴角上挑,露出一副极为残忍的嗜血笑意,左掌缓缓负向身后。但见黑影一闪,红牌怪人双掌发力,袭向妙手毒王背心。一招未老,凌空折返,便要离去。他佯攻为先,正是有意趁妙手毒王出招格挡间隙逃离此处。妙手毒王心有腹案,何况杀心已生,哪能给他这般脱逃?转身,扬腿,口中大喝一声:“劈!”
一字震天裂响,万树摇曳。响声中,左腿上怪异兵刃灵蛇窜动,落入掌心。霎时兵刃暴涨,竟达一丈三寸,随手法一劈,如惊雷轰下。这一手出招简单,夹风带劲,威仪万千。兵刃在空中扭曲一条诡异弧度,如毒蛇噬人,不留丝毫转寰余地。出招,收式,不过须臾。怪异兵刃又缠在靴上。不远处,那红牌怪人已被连脑带肩被削去一半。霎时红雨飞天,红白相染,惹得一地腥红。云青念终究女子,不忍目睹,微微侧过身躯。压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八绝技法,果真不容喘息啊。”
她言语中多有微辞。毕竟妙手毒王显身以来,杀伐果决,手段残忍,怎是一个未经武林浪洗的女子可堪承受?妙手毒王不以为忤,一笑置之。目光看向裴风战愤懑神色,带上几分挑衅:“如何?莫非裴掌门手中的明玥剑看不过去,要一会我这奸恶之辈?”
裴风战脚步轻划,其间意思,不言而喻。云青念见二人剑拔弩张,情知妙手毒王此人性格乖僻,言出必行,连忙站在二人中间:“毒王相救自然感谢。我等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说时,一指昏厥在旁的紫环。妙手毒王冷哼一声,道:“毒已解了,不过惊厥过去,稍作休息即可。”
“今日之事,裴某不敢或忘,他日定当相报。”
裴风战还剑入鞘,落下一言,抱起紫环,进入马车。他言下之意,自有他日再来领教一二。妙手毒王只做不闻,与云青念一抱拳,道了声“告辞”,牵过大马,朝来路走去。云青念看着一地尸骸,脸色又苍白少许。心头暗自念叨:“此人果真如传言一般不好相与。于他拜谢,不加阻止,想来是一谢过后,不拖不欠。真是个怪人。”
念此,轻身上车。裴风战安置好紫环后,见云青念进入车厢,一鞭策马,就此离去。春风吹落万叶折,落得一地寂寞舍。叶,腥红,水,腥红,人,也腥红。远去的身影,一人,一马,徒添几分苍凉。忽而,人止步,马留足,眼前一条削长的身形迤逦而来。妙手毒王神色柔和,不复先前狰狞嗜杀模样:“杨兄来得可不及时。”
杨普明目光流转,见妙手毒王靴上的怪异兵刃隐隐透出血迹,苦笑道:“莫昭染血,看来在下的确来得不及时,错过了一睹‘蛇影八绝’的机会。”
说罢,二人“哈哈”一笑。他口中所言“莫昭”,正是妙手毒王独门兵刃蛇缚剑。剑身生三刃,断十七节,内有米粒粗细的锁链连接,短时三尺青锋,无坚不摧,长时一丈三寸剑鞭,坚韧难破。妙手毒王所创“蛇影八绝”,正是融合剑、鞭二种武学技法,配合莫昭剑,端得凌厉诡谲。杨普明看向远方,心中幽幽一叹:“此次还是有劳毒王了。裴风战在此,在下着实不愿云姑娘难做。”
“何须客气。”
妙手毒王摇头道,忽而话锋一转,道:“这二夜来,以面具相邀,你所托之事亦有眉目。”
“嗯?”
杨普明迟疑片刻,道:“毒王的阅历真非在下所及。”
妙手毒王道:“虽不敢断言,但也有九层把握。听你所言,当是以女子为众的势力。武林中倒是有三方势力如此。其一,峨嵋山碧落青天。不过此门派极少入世,唯有门主更替前,由该届门主的关门弟子入世磨练,以便接任门主之职。除非你口中所言的古怪女子不是老妇口中的少宫主,否则,断非碧落青天中人。其二……不提也罢。近百年以来,均未曾有入世之人。”
妙手毒王顿了一顿,又道:“其三,最为可能了。太原九转生死巷。据传闻是由鬼先生所创。算起来倒是与你杨氏先人杨逸有所关联。那古怪女子也曾如此描述。”
语气中暗下三分:“此行北上,说不得途径太原。《星魔阵》若是势在必得,我亦不便阻拦,但你切切记得,那九转生死巷之人,绝非好相与的,万千小心才是。”
杨普明细细思来,觉得妙手毒王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如此谢过毒王指教了。”
妙手毒王颔首笑道:“太原离此地不远,听闻有家酒馆,其柳林凤酒美味非常。几日赶路,着实口渴,不若浮上一大白。”
杨普明闻言一笑,太原之地,九转生死巷,总需一探。当下答允。二人不及动身,妙手毒王突然指化剑锋,惊雷一弹,厉声喝道:“下来!”
不远处一节树枝应势而断,自上而下,飘然降下一粉衣少女。其姿婀娜,其态玲珑,若非一张如刀刮盐撒的丑脸,真真如仙女一般。两颗珍珠般乌亮眼睛,再添一颗坠泪痣,端得神采动人,未语意先生。落地而立,竟有气态万般,惆怅千许。妙手毒王冷声道:“跟踪至此,有何目的?”
他并不知晓此女何时藏身,言语中多有试探。右掌平推,真气汹涌,广袖自鼓。丑女见他面如煞神,一个照面,便是杀手,不惧反笑:“好个妙手毒王,果真心比蛇蝎,无怪呼便是你的兄长也放你不过……”眼前一花,话也说不下去。只见灰白的五指利如鹰爪,扑面袭来。她口中所言,字字句句,皆是触及妙手毒王昔日痛楚,妙手毒王怒火攻心,目眦欲裂,招式再添功力,端得刁钻狠辣。丑女倒退三步,也不出手格挡,口中叫喊一声:“杨大哥,‘长空剑气’!”
这一句恰好击中杨普明软肋。杨普明知其心意,却也不得不入彀其中。快上一步,挥掌斜冲,与妙手毒王硬对一掌,护下丑女。妙手毒王对杨普明自有兄弟情谊,见杨普明挥掌对来,自敛三分功力,饶是如此,杨普明尚觉手掌疼痛。妙手毒王撤下掌来,喘着粗气,骈指如剑,直指丑女怒道:“好,好!”
一连两个好字,苍白的脸上笼罩浓浓怒意,拂袖一甩,不再多话。妙手毒王已是气恼至极,胸膛起伏不定,便是适才青牌怪人口言“葬火教”,也不见他如此。杨普明连忙上前赔礼。岂料妙手毒王怒极而笑,推开杨普明,剑指丑女,恶狠狠说道:“善言又如何?且不看看你这番模样,人不人,鬼不鬼,丑人多怪,不外如是!”
说道最后,不禁嘲笑起来。他这一番话,真可谓恶毒无比,正是说中的所有女子的心事。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可堪这般恶语相加?丑女恨得银牙狠咬,哪还有从前内敛睿智模样,娇躯一阵颤抖,脸上泪痕交错,泣不成声,更显得丑脸可怖。杨普明于心不忍,便要安慰,却见乌影一闪,妙手毒王一掌直逼丑女面门。杨普明心中一凛,脱口喊道:“不可啊!”
以指为剑,点向妙手毒王背心“灵台”大穴。妙手毒王心智过人,早有所料,右掌去势不便,左掌斜挥,与杨普明拆招。他去招奇快,丑女伤心之余,乍听杨普明大喝,又是一愣,惊觉掌风扑面,竟被攻个猝不及防。一时面似刀割,失声一叫,抱面急退。而妙手毒王招式已过,也不追击,侧身闪开,右掌中已多了一张人皮面具,口中一阵冷笑。杨普明始料不及,妙手毒王竟有此一招,心头疑惑,看向丑女。丑女被杨普明瞧得芳心一跳,索性放下遮挡脸颊的手掌。此刻她的脸上哪里还有泪水,倒是多了几许自傲。脸颊上的伤疤尽数消失不见,就是眼角的一颗坠泪痣,也不见踪迹。非但不丑,反而美的令人神魂俱醉。眉如柳叶悬挂,鼻似琼玉高挺,面比桃花娇美,腮堪牡丹艳艳。绝美面容,夹杂一丝忧愁,仿佛西子抱病。见她双眸涩红,似是怒意未消,又似楚楚可怜,端得令人疼之怜之。妙手毒王也未曾料到在这张极具丑陋的面具下,竟是张忧愁仙子的绝美脸颊,怔了一怔,笑着拍了拍杨普明肩膀,道:“你可看清楚了她这番模样?”
杨普明心如明镜,这番遭遇,也算有所了然:“姑娘以假面示人,先是跟踪在下,又是安排了灵台寺一出,如此机关,不知所谓何事?”
“丑女”故作委屈,一撇小嘴,嗔道:“我和八位婆婆让灵台禅师留住你,你却不守信用,我自然只好亲自寻你了。”
杨普明哑然失笑,心念:“这女子机敏时如神曲下凡,聪慧间又有几分无理取闹。我未曾应允,何来失信之说?”
“丑女”皱了皱了琼鼻,指着杨普明,娇哼道:“你过来。”
杨普明与妙手毒王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大步而去。不待停下脚步,“丑女”悄声问道:“你那般盯着我看,我真的好看么?”
螓首低垂,少见得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丁香含苞,不可方物。杨普明看得微微有些痴醉,虽有惊艳,却不敢直言,终归落入轻薄。“丑女”不闻声响,只道是杨普明以为自己丑陋,却不忍说出。黯然欲泪,苦涩道:“从未有人说过我容貌如何,我只是想知道这番样貌究竟是丑是美。”
杨普明更是怜惜:“莫非此女身世坎坷。想来也是如此,九转生死巷多是女子,即便是少宫主,有哪里有人敢出言评论容貌?”
说道:“若是否认,倒显得在下做作了。只是姑娘如此容貌,为何要戴上那张面具?”
“丑女”破涕为笑,道:“想不到堂堂白虎堂主也有这轻佻的时候。容貌美丑不过皮之表囊,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关系。倒是这张面具,制作颇费时日,戴上以后,也省了琐事。”
女儿心态,杨普明莞尔置之。“丑女”突然面色一沉,指着妙手毒王喝道:“还给我!”
妙手毒王冷笑一声,道:“如此可怖的面具,我可不敢留着。倒是有人旷日费时制作,还当作宝物,我自然乐得相送。”
不见他动手,那张人皮面具已稳稳落在“丑女”手中。“丑女”朝杨普明欣然一笑,戴上面具,抱拳拜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说罢,展开身法,凭虚御风一般,不等杨普明回应,已消失在那葱葱翠绿。流水如逝,仙乐犹在。妙手毒王行事诡异,也被那女子离别时正色模样弄得一笑,道:“此女正是九转生死巷中人。她既然明言后会有期,迟早还会找到你,自己小心为好。”
杨普明口中喃喃说道:“九转生死巷?消息如此灵通的势力,不可小觑了去。倒是那一手‘八卦流心掌’与擒拿手法,莫非与赵宗主有关联么?”
眉间微皱,暗道:“似乎曾经听人提起过九转生死巷,怎生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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