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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普明坐起身子,说道:“姑娘,杨某又得道谢了。”
“丑女”一惊,收起愁思,看着杨普明脸上苦笑,“噗哧”一声,道:“如此看来,你要感谢的可不少。”
见杨普明翻身下床,背上云破月,赶忙快步走去,抓住杨普明手腕,急道:“白日里气力消耗巨大,尚需休息一段时间。”
杨普明摇头道:“青念尚且受困,在下着实难以安心。”
“丑女”闻言,心头一阵苦楚,叹道:“那……那你可知道她现在何处么?”
杨普明沉思片刻,这建宫宏大,绝非等闲。白日里所见,怕仅为冰山一角,若是盲目找寻,旷日费时尚且不说,惊动建宫守卫,势必绝难如愿。然而若要放弃,也非他之本性,当下道:“在下曾言,纵然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在下便不信,青念还会被藏在地下不可。”
“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丑女”凄然苦笑,道:“我捉云青念来此,绝非要伤害与她,只为引你前来。几番纠缠与你,倒非有意与你过意不去,只是因为你是杨家的子孙,更是赵飒飞的亲信。”
杨普明抽回手来,语气陡然一冷:“若是要杨某叛教弑主,自可不必多言。杨某在此告辞,愿后会无期。”
他心有计较,与“丑女”这几番相遇,言语之中,多有拉拢,更有蛊惑,是以“丑女”心意方才说出,已大为不悦,不免语气重了起来。
“哼!”
“丑女”径直坐下,一双玉手扶在桌案:“你这便离去即可,云青念虽在建宫之中,但你此生也别想找到她,更何况将她带离。”
之于杨普明,云青念无疑是他死穴,于此要挟,倒真使得杨普明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姑娘,无论谓之与你、与青念,均无仇恨,何必如此。倒是你与宗主有何仇怨,非得不死不休?亦或宗主与建宫有何误会?”
“呵,”“丑女”惨笑道:“有何误会?怕是这句话你藏你心中多时了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好,我这便让你好好瞧瞧。”
说罢,转过身去,背向杨普明,罗衫轻解,香肩耸动,黄衫滑止腰间。刹时,欺霜赛雪的肌肤,尽数映入杨普明眼中。杨普明心头一跳,脸色通红,急急侧身闭目。动身之间,愕然却见,“丑女”右肩上生有拇指大小的胎记。胎记色成鲜红,形似半月。杨普明对此胎记再是熟悉不过,一时咂舌:“你……你这胎记……”
“丑女”双臂一抖,披上黄衫,系好腰带,转身之间,双眸落下两行清泪,满是凄然苦楚:“我现在的名字,魑魅。以前……娘亲叫我,赵灵珠。”
名字出口,竟如五雷轰顶,击得杨普明脑中一片空白,连连后退,扶住桌案,方才站立,可一双坚定的手,却频频战抖。拿起桌上茶壶,朝口中猛然灌下,一口,又一口,接连七口凉茶,似才恢复清明:“莫非,你是宗主的……”
“亲、生、女、儿!”
一字一顿,魑魅字字咬牙切齿。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四字说完,泪水如玉箸低垂,是恨,是怨。
杨普明躬身一拜,言辞尊敬:“属下白虎堂主杨普明,拜见宗女。”
魑魅冷然说道:“自从改名魑魅,我只是娘亲的女儿,不再是赵飒飞的女儿。你这一拜,所拜不过赵飒飞的女儿,与我何干?”
一切匪夷所思。一心要杀赵飒飞之人,却是他亲生女儿。不可信,亦不愿信。可那胎记模样、位置,与赵飒飞一般无二,不可不信。
魑魅恨道:“你又可知我为何改名魑魅?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最是惊惧人心。而我,便是赵飒飞的噩梦,是他梦中厉鬼,要他一辈子活在恐惧之中。我要永远记得我的杀母之仇,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我的生生娘亲!”
一字一饮泪,说到恨时,面容尽显狰狞。
一日之内,连逢骇事,均是前所未闻。杨普明仍心存疑虑,却不知如何开口。魑魅又道:“信与不信,我亦毋须多言,你细细想来,沙布封、司空玄、欧阳苍三人如何?哼,沙布封此人贪财急色,司空玄杀人如麻,欧阳苍阴险狡诈。这三人,哪一个不是曾经祸害武林之徒?”
见杨普明皱眉深思,又道:“我亦不添油加醋,你只需在武道上询问,司空玄何以成名?莫不是当年为成就刀法,断情断义,欺师灭祖,以百余婴儿血肉为引,练就一身邪功。如此卑劣行径,此刻又是如何?赵飒飞高举大义,却收容三人,委以重任。”
“这……”杨普明有心辩解,可对于沙布封、司空玄、欧阳苍三人品行的确有所了解,多言,只怕是狡辩了。
魑魅冷哼一声,似是念及人间悲惨,面色一片惨白,狠咬的贝齿间,隐隐渗出血来:“当年,赵飒飞听信批言,私闯九转生死巷,被困阵中,难以脱身。是我娘亲不忍他困死阵中,救他于水火。而他听信一窥江山谶言,一心觊觎建宫中收藏的武学典籍,欺骗娘亲委身于他。赵飒飞的确是奇才,建宫生活三年,便习成九帮十八派的武学,自觉时日已至,不顾娘亲临盆当即,狠心离去。”
说道此处,泪水满襟,哽咽难语。
“一窥江山?此人不曾听闻。倒是武林中有一名神算一眼春秋却是如雷贯耳。传言此人博学精易,观星一眼,可知春秋变换,世事更迭。”
杨普明不愿在赵飒飞身上多做停留,不着痕迹转移话题。
魑魅擦干泪水,泪痕犹在,好不教人疼惜。听她悠悠颤道:“一窥江山正是一眼春秋的胞弟。二人均是铸兵工后人。他为自己取名一窥江山,正是有胜其胞兄一筹之意。一眼看尽春秋变,一眼窥尽江山改。只是听闻二人早已决裂,至于二人现今所在,却是不得而知。”
轻咳一声,魑魅又道:“当日,娘亲临盆,赵飒飞执意要走。娘亲自然千般不舍。几番纠缠之下,这狗贼竟是痛下杀手,又怕婆婆追究,便抓住刚刚出生的我为要挟。投鼠忌器,婆婆自然是不敢逼迫太甚。待出得九转生死巷,他自知逃离以无大碍,竟是意图将我丢死墙壁。若非婆婆及时抱住,怕是我已被他摔成肉泥。可怜婆婆……中了他毒手,这双腿,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言毕,薄衫拂泪,呜咽起来。
“怎会如此?”
杨普明自诩接触赵飒飞时日并不短。赵飒飞所行,多有光明磊落,对于自己尚且疼惜,又怎堪加手亲生女儿?
魑魅放声狂笑,不顾泪水连珠般滚滚落下,玉掌乍然一挥,桌面上立时陷下半寸深的掌印:“你可知一窥江山谶言为何?”
凄然一笑,颓倒坐下:“‘得子半壁,生女丧艾,一气星魔,九鼎归元。’此谶言所言,若得一子,可得半壁江山,若是一女,年不过半百之岁。要取得天下,先需‘一气’,你可知‘一气’为何?”
杨普明脱口说道:“莫不是‘长空剑气’?”
近日以来,对于自家武学多有被人提及,是以由此一说,倒在情理。
魑魅螓首微点,又摇了摇:“虽不中,亦不远。此间涉及,倒是又牵扯到曾经的武林世家,铸兵一脉。”
见杨普明眼中疑虑,接道:“铸兵工曾写下《铸兵神录》,其中便包含了铸兵老前辈毕生武学参悟,‘傲决心经’。具闻,《铸兵神录》传至今日,所能习成‘傲决心经’者,寥寥无几。首先一位,当推碧庄庄主宇影枫。宇老庄主一生生有二女一子。其子为人乖僻,后因勾结小人,被逐出碧庄,而他二女也在乱世葬身。这绝世功法,反倒传给了倚鹤楼楼主梁山听。无奈朝廷容不得他,多次围剿,倚鹤楼隐匿武林,不再入世,‘傲决心经’就此下落不明。梁山听虽身负绝学,可谨遵宇影枫之命,未将心经流传,这倒是可惜了。”
“嗯?”
杨普明更为惊奇:“既然如此,宗主又何必苦苦经营?”
魑魅道:“听闻‘傲决心经’修习法门,为天地奥妙之玄同,纳阴阳为一气。赵飒飞天生极阴之体,而你们杨家‘长空破元气’却是纯阳之法。若是赵飒飞能突破功法阴阳限制,其所成,怕是不弱于宇影枫、梁山听二人。是以他才有入九转生死巷,习百家武学,融会贯通的想法。”
“宗主的确问过在下有关‘长空破元气’之事。不过家学所在,不敢妄自泄露,偶有提及,也不过只言片语。”
魑魅猛然又是一阵大笑:“如此思量,赵飒飞救你性命,养你十年,莫不是另有玄机?你倒是好生思量,灵台寺中,你见过的葬火五邪,可是若有熟悉之感。”
杨普明对于魑魅的消息灵通,早有领教,是以此刻并无过多惊奇,反倒是她对于数百年前武林秘辛之了解,生有拜服。现在话锋一转,倒真教杨普明有些措手不及,却也不敢怠慢。心知魑魅此女绝非妄言之人,细细思索,仍无头绪。
“十年之前,暮春之时。”
魑魅八字缓缓说来,看向杨普明的眼光,也多了一份戏虐之意。
“十年之前,暮春之时……”杨普明双瞳陡然怒张,葬火五邪的面孔再此浮现脑海,竟是那般清晰:“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