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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说些什么?老样子呗!”轻笑一声,枯羊缓缓收起了家书,将其小心折叠好放入怀中,摇摇头说道,“这三年来,本帅已记不清收到过姐姐多少封家书,每次都说什么莫要给姐夫制造麻烦,莫要一错再错,千万要爱惜自己什么的,唉……”
湘雨姐,即胤公膝下孙女,你也得唤她一声从姐,她曾言道,国与国之间的杀伐,不存在仁慈、正义可言,归根到底无非是成王败寇四字。
明明魏虎对伍衡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而伍衡呢?在魏虎生前,他倒是对魏虎颇为信赖,可当魏虎战死之后,伍衡却当即下令撤掉了金陵军与天权军的编制,甚至连魏虎的白事也不曾出席,薄情寡义到这份上,纵然伍衡为了拉拢他枯羊而将其麾下天枢军扩编为两万人,却也再难叫枯羊对他心生哪怕一分效忠之心。
忽然,漠飞眼神一凛,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小巷内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大帅,尊姐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呀?”
就算太平军第四代主帅伍衡侥幸击败前来讨伐的周军,顺利复辟了南唐,那么随后呢?
正如伊伊在信中所些,早在三年前,谢安便叫枯羊这位小舅子寻时间寻访江南各地,探查探查各地百姓的生活情况,借此以证明江南百姓在大周朝廷治下可算是安居乐业。
二人品性如何,立判高下。
比如说,在看过了家姐的书信后,枯羊是否便改变主意,投诚于周军。
徐常说的不错,想当初陈蓦、即太平军三代总帅梁丘皓与名义上的领袖天上姬刘晴尚在时,太平军内部岂会发生像卫庄为了谋取兵权而设计害死魏虎的事?王威与陆雍又岂会间接以及直接地冤死在自己手中?
而现今,连年战乱,冀京集市菜蔬上涨维持在四十文,鲜肉竟要五百文……】
他们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曾经的南唐皇室后裔能够复辟南唐,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可事实上呢?伊伊在信中一言戳破了众人的美梦,包括枯羊在内。
幸运的是,伊伊在这方面其实懂地也不多,用词用句别说朴实无华,甚至连通顺都成问题,有些句子枯涩难懂到枯羊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看明白。说到底,她只不过是将谢安、长孙湘雨、李贤所说过的那一番话,以及她的所见所闻写在了信中而已。
十几道在漆黑的夜里肉眼难见的细线从漠飞手中射出,噔噔几声射入了街道两旁的建筑墙壁,样子酷似一张巨型的蛛网。
再者,两人的品性也有极其差异。梁丘皓为人仗义义气,虽是主帅然身先士卒,战况不妙时亲自留下断后,从未放弃、抛弃过任何一名太平军士卒;反观伍衡,为了排挤梁丘皓与刘晴,成为太平军真正的掌权者,竟私下向周军泄露情报,欲借周军之手铲除二人。
虽说这显得有些不光彩,但正所谓成王败寇,又岂有什么仁义不仁义的说法?就算是谢安,只要能减少战时己方士卒的阵亡人数,那么,谢安就会派出麾下的刺客去暗杀太平军的将领,因为这才是身为一军主帅所应该担当的。而至于太平军士卒是否会因此在战时损失过多,那应该是战后再来考虑的是,因为在目前,太平军,那是敌人!
【不堪一击……】
不可否认,伊伊此言字字戳中枯羊软肋。
你姐夫曾经校对过户部,得知冀京的集市菜蔬大抵是十文,鲜肉九十文,而江南集市,菜蔬大抵在四文上下,鲜肉五十文……你姐夫当时摇头说,江南人吃饱了撑着……
就拿金铃儿来说,就算她眼下嫁给了谢安这位大周朝廷的权贵,她对大周朝廷依然没有丝毫好感。
要知道广陵可是太平军主力所在,只要能拔除这里,余下的太平军便再也构不成威胁,因此,不难猜测周军会大肆猛攻广陵,彻底歼灭这支太平军主力。至少,太平军第四代总帅伍衡与他的嫡系心腹必须死。
这便是漠飞当初为了狙杀梁丘皓而从金铃儿手中学到地压箱底绝技,尽管因为某些变故不曾在梁丘皓面前展现彻底,但是这回,这招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相比于那些饱读诗书之人所写的文章,伊伊在信中所写的句子显得极为朴实,用市集上荤菜与素菜的价钱来从侧面反映大周对待江北与江南两个地域的政策,同时亦从侧面衬托出战乱导致物价高涨、给各地百姓带来的不利。
不过话说回来,江南人这般痛恨大周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叫李暨在位时二度南伐江南,非但在金陵下达过屠城的残酷命令,更有甚者为了控制流言,行文字狱,捕风捉影地捉拿太平军,而当时受到此事牵连的无辜江南百姓,实际上要比真正被捕的太平军士卒多数倍。
是的,太平军不乏勇武战将,它所欠缺的是饱读诗书的有才之士,不可否认江南亦有不少精通此道的文人,但是,真正有眼光的文人,又岂会选择太平军投身?真正有眼光的文人,想必能够看清太平军得势所带来的利弊,就如枯羊的姐姐伊伊在信中套用八贤王李贤的话。
而这便是谢安之前几番考虑要东岭众刺客以及金陵众刺客随军的理由,相比较寻常士卒而言,刺客们简直就是黑夜里的王者,尤其像漠飞这位几乎已是天下第一刺客的凶人。
与王建对视一眼,徐常低声说道,“那大帅的意思是?——说句不恭的话,末将以为尊姐说得不错,咱太平军都是一些只知打打杀杀的将领,谈什么治理国家啊?再者,如今的太平军,末将感觉已不如陈帅与公主殿下在时那样团结……”
那熟悉的声音,让漠飞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不禁露出几许异色。
王建与徐常闻言一愣,旋即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在对视一眼后,王建压低声音说道,“只要有大帅这句话就够了!——暂时虽然没办法联络到周军,不过,却是可以想办法联络到那一位……”
【家弟亲启……姐自知难以肩负家门之恨,是故久久不敢恢复本身姓氏,但倘若阿羊心中尚有姊姊,还望阿羊听姊姊几句劝说……大周李氏皇族与梁丘家,虽与我公羊家有血海深仇……你姐夫曾对姊姊言道,你乃公羊家最后子嗣,党务首要岂非是延续公羊家血脉?又岂是不惜性命亦要报仇,最终将身家性命也陪上?
而这一点,枯羊已有了清楚的认识。
倒不是说王建与徐常贪图投降周军后将会得到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是有些时候,一旦踏出了某一步,就只能一往直前了。早前在金陵时已下定决定待救出枯羊后便投诚于周军的他们,此刻再让他们安安分分地效忠于太平军,他们二人心中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打天下易,守江山难,姊姊乃妇道人家,只凭个人臆测。然而在姊姊看来,太平军内的将领,大多只是懂得上阵杀敌,能有几人懂得治国之道?民生、国防、水治、税收,我弟真觉得那些只擅厮杀的将军们下了马握住笔一样能够胜任?】
【……姊在冀京一切安好,你遥在江南可是顺当?望爱惜身体……天冷记得多着衣……姊别无所求,只求我弟安康……】
尽管伊伊在信中未曾使用过哪怕一个华丽的辞藻,但正是那些朴实无华的句子,让枯羊不禁感触颇深。
正如枯羊所料,在大周景治五年五月十一日,就在城外的数万周兵尚且忙碌于打造攻城器械时,由漠飞以及丁邱率领的东岭众刺客与金陵众刺客,已率先对广陵进行渗透与袭击,目标并非是城内的太平军守卫,而是暗助伍衡拿下广陵的广陵刺客,架空的秦可儿的广陵刺客之首万里所率领的刺客们。
登高放眼望去,在那漆黑而仅有一丝丝月色的夜晚,不计其数的黑影唰唰在广陵城内的民居屋顶上跳跃、奔跑,不时有一具具温热尸体从半空摔下来。或摔落在街道上,惊得在街道上巡逻的太平军士卒连吹警报;或砸落于民居,吓地那一家的男人搂着妻儿缩在屋内角落瑟瑟发抖。
那简简单单几句话,却仿佛比之前那几页都有分量,让枯羊反复观瞧,不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