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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2000年4月6日星期四雨
上午,年级组长通知我学校要办“拥抱春天”歌咏会,要我通知文艺委员下午开会,具体事宜开会时再落实。我借着课间的时间跑到各教室通知高二各班文艺委员和高一、高三的文艺部长,这时才知道高一文艺部长换成了茶话会上和邵伟一起唱歌的那个女生。吃惊一秒后瞬间恢复如常,看她大方、泼辣的样子,的确是个会来事的。
下午开会后,我找孙艺婷商量落实自己班的事,主要是关于选歌和统一服装。歌曲暂定为《明天会更好》,至于衣服,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估计以后这种全班参与的大型活动也不会少,就建议如果实在租不到合适的也可以考虑买。如果买的话,要注意样式尽量大众百搭。卢小芳、吴雪华和李文秀她们听说要集体买衣服,顿时兴奋不已,觉得之前念叨很久的统一“班服”的事有望实现了,对歌咏会的筹备也就异常上心起来。
晚自习前的歌曲教唱曲目理所当然调整为《明天会更好》。艺婷吃过晚饭早早赶到教室,擦干净黑板,写了满满一大面的歌词,到教室的同学也都自发地默默拿出抄词本唰唰地抄写着,异常安静、认真。不经意地从教室旁经过,会误认为这个班自习自律性出奇地好。
自从孙艺婷坐过来之后,我感觉到自己慢慢发生了变化,对学习渐渐懈怠,渐渐和男生们熟络起来,渐渐懒得刻意遮掩内心真实的想法,想丢掉各种羁绊和束缚。这难道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看着没做的作业渐渐堆起来,完成作业的速度越来越跟不上布置作业的速度,我开始害怕,开始担心这种变化会给我带来影响。我堕落了!可我跟她相处,是平静的、开心的、无压力的,也许这才是我的本色?那些谦虚、好学、自律、刻苦才是我的伪装?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该怎么面对?我是否会经历无法承受的“滑铁卢”?我觉得好累,我想放弃一切,不知这逃避的心态会不会在某一天草率地让我结束这轻狂的生命。唉!
2000年4月7日……星期五……晴
今天不是好日子,一天下来,“无故”哭了几遭。
早上第二节课后,我把数学作业本抱去办公室,数学老师叫住我,极和缓地说:“你怎么搞的?考试只考了几十分?”我知道,数学老师平时总是极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样子,如果不是严重到一定程度,他根本不会说话参与,仿佛那些都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他也是极严肃毫无幽默感的人,绝不会开玩笑。但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慌,我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轻松地说:“不会吧,我觉得这次卷子很简单啊,至少可以打一百三……”我没再往下说,数学老师已翻出了我的卷子,上面是血淋淋的红色——69分,这是我的卷子吗?看名字,看字迹,确凿无疑。我脑子一下懵了,眼泪突然冲出来要涌出眼眶,我赶紧眨眼、深呼吸、克制,避免露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惨相。
“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数学老师仍是极和缓地说。他是那种不怎么关心分数的人,至少我这么觉得。当数学课代表这一年多以来,我考试分数起起伏伏,无论分高分低,除了收发作业、拿考卷和一些常规事务性的事,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句与我个人有关的话。这第一句关心竟然是因为这糟糕的分数。那股热流又涌上来,使喉头发重、哽咽,我不断默念:“是因为马虎才做错了的,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可心里很清楚,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借口好找。
后来,不知我是怎么抱着本子从办公室出来的,只知道在退出办公室的瞬间两眼模糊,闸门再也控制不住溃堤的泪水,努力控制不哭出声,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抽噎带来肩膀的耸动。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哭一场,可上课铃响了。走进教室前拼命擦干脸上的眼泪,整理仪容,好瞒过已经开始上课的老师和同学,坐到座位上,努力转移关注点,认真听课,可声音从耳旁经过打个转就走了,并不入耳,怎么都听不清说的那些是什么。
中午,爸妈都不在家,因数学考试的事,罚自己不吃午饭,研究参加歌咏会歌曲的指挥拍子怎么打。这周五不上晚自习,于是提前约了今晚班上参加歌咏会领唱和指挥的人排练,班委开会商量歌舞编排和落实后勤工作。结果有一半人没到,彭思宇和单凌云估计去滑冰了,江丰从头至尾没出现,班头人虽然在教室,但一门心思看电视。何斌见其他人没来,就极力撺掇孙艺婷早点放人,他们好各自去找乐子,艺婷约了她干哥哥,也想早点结束,于是草草练了两遍到场的人就都散了。女生们大多是积极的,但关注点主要在选什么样的衣服上。
在教室里写了会作业,实在脑子一团乱麻、心不在焉,只好推车回家,可家也不是我愿意去的地方,便推着车在路上慢慢溜达,也不骑。在校门口遇到艺婷,她干哥哥放了她鸽子,过了约定的时间很久人也没出现。我们都不着急回家,在校门口那长长的大下坡上以极慢的速度走着,聊着。终究还是走到了路口,艺婷下定决心,即使跑遍所有她熟悉的据点,今晚都一定要找到她干哥哥,而我,只能是回家。
沿着抚平湖边走边看夜景。天还不算太黑,能辨别出深蓝的颜色,远处树和房屋的剪影轮廓模糊地与天融为一体,分不太清彼此。湖面比天空要黑一些,近处橘色的灯光倒映在湖水里,映出一闪一闪的光点,环绕光点一周发散出柔柔的光晕。没有一点风,水面也静得出奇,特别的宁静是预示着更大的风暴么?停车在湖边坐下来,细细体味这美景。一丝风也没有,我却冷得出奇,透骨的寒意袭向我,使我像风中的树叶瑟瑟发抖。原来斗拱飞檐的湖心亭已被灰色的水泥堡垒所取代,湖也被填小了很多,终有一天这湖也会消失,是么?那时的我是怎样?是孤独终老,还是英年早逝已转世轮回了呢?所有的伤痕,我愿静静地坦露在这四下无人的夜里。
69分,果然是个高得不能再高的“高分”,那鲜红的颜色仿佛我滴血的心,它们在嘲笑我、讥讽我,指责我的盲目自大和不自量力。我是怎么了?这只是一次小考,我就要如此消沉下去么?被小挫折吓倒的人是弱者!殊不知,我骨子里可能就是个弱者,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什么都能做好,就像妈妈时常挂在嘴边说的那样:“你以为你是谁?别自己叫什么都忘了!”我真想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做,可我却如此清醒。泪又一次静静滑落,它想溶入那黑色的湖里,没有波澜,没有风。明天会更好吗?这支歌已经被替换掉了,我的明天也将被“回老家”替掉么?
至于学生工作,我知道,作为组织者、管理者应该有一定的坚持和魄力,工作才能落实,事情才能见成效。可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逼迫别人把时间和精力花在活动里?高考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头顶,考大学靠的是分数,学校的各种活动无非是拿来妆点素质教育的门面,逼别人把时间花在活动里会不会是害别人学习分心呢?我顶着做学生工作影响学习的舆论压力,必须成绩稳定,成绩一旦滑坡便会被家人指责爱揽事,影响学习的工作应该早早辞去。我这是何苦来呢?
这湖很大,却没有极目楚天舒的感觉,黑洞洞的,幽深而压抑。没看手表,我几乎丧失了时间概念,只呆呆地坐在湖边眺望,希望时间就此停滞。
家,拖不过终究还是要回的。到家时,表弟和舅妈在看电视,爸爸已经睡下。我关门,尽一个主人的义务,陪坐一旁听妈妈和舅妈闲聊。话题转而落在我身上,妈妈开始数落我的各种不是。那些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的问题,诸如做事磨叽、马虎,字写的不好又不练字之类的,她时常放在嘴边说,我也没往心里去,只在一旁陪笑。话锋突然转到她发现我中午没吃午饭上,在我没意识要有什么问题的情况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薅起我的脖领子,打了一下我的后脑勺。幸好,只一下,我赶紧换个离她远点的地方坐。
妈妈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出大院子门,喊你半天都不应,回来就看见饭在锅里,动都没动!”
“我没听见你喊啊……真没听见!”我辩白道,在辩白的间隙,后脑勺又挨了一下。妈妈转头对表弟教育道:“看看,这就是不听话的结果。”舅妈用“唉!都一样的,他还不是不听话”作为开场白,半劝解半附和地说起了表弟的“陋习”。
不久后,舅妈他们起身回家,可门怎么也打不开了,我开了半天也没动静,妈妈仿佛已经确定了是我做错了事,责备道:“肯定是你进来时把小栓子倒上了!”
我肚子里憋着一股气,窝火地喊起来:“怎么什么事都怪我?!又不是我弄的,就算是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还说!”妈妈拧眉道。又是接连两下,我后脑勺一阵发麻,满心的委屈、气愤,加上先前的内疚和无奈一股脑地涌出来,我冲回自己房间,摔门,上锁,哭了起来。在湖边时,还以为自己的泪已流干,这时又如泉涌。哭,仍不敢放声,之前怕引起老师的注意、怕湖边路人的非议,现在又怕表弟笑话。人活着怎么有这么多束缚呢?学习委员的事、文艺委员的事、宣传委员的事、文艺部长的事、家里的事、学校的事、个人的事、他人的事,怎么通通都有我的份?!我累了,真的累了,让我歇歇吧!
睡下了的爸爸起来敲我的房门,敲了两下没见我开门,便开始捶门,捶得山响,门边的油漆被振碎,簌簌剥落。我知道,是锁门激怒了他,家里除了对外的大门和阳台门,任何一扇门都不让上锁,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背后的含义是在家里没有任何隐私。外面传来爸爸咬牙切齿地喊我全名,嘶声怒吼:“你跟老子出来!你tmd这是干什么?!跟老子出来!”他真是气极了,以前他是极度注意在我面前说话,绝不带脏字不骂人的,气愤已让他口不择言。我连微弱的哭声也隐去,大气不敢出,用袖管捂住双眼后,才任由眼泪肆意地流淌、润湿衣服。
这就是我家吗?家不是港湾吗?我很想就这么睡去,管他什么门呀窗呀怒吼呀的,可我的理智打消了赌气的念头。为了缓和这浓重火药味的战局,我打开房间通往阳台的门,还好我们家是二楼,我翻过阳台栏杆,踩着楼下阳台的防盗网爬到一楼,绕到院子里走楼梯用钥匙打开家里大门。可我忘了先打开房门的反锁,于是又原路返回,顺防盗网爬上阳台。随着门被打开,爸爸的怒火消去大半,我洗漱后躺在床上,泪自由的倾泻,我不再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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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高考之后,分数便一钱不值。学生工作中面临问题的思考方式、积累的解决问题的经验、练就的自信和心理承压能力会伴随终生,形成个人的工作习惯。人生是一场比拼耐力的长跑,先赢不算赢。放眼全局,当年看过的一些闲书、掌握的一些不重要的经验和技能,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便会派上大用处,而当年金光闪闪的“分数”除了忆当年时,不会再被提起。
无论是亲人之间、爱人之间、甲乙双方之间,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才是正解,单纯地宣泄情绪、相互指责而不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只会加深双方之间的隔阂,小问题变成大问题。
而亲人之间,除了解决问题还需要爱的表达和感受,语言上的爱和行为细节中的爱。亲子之间谈“爱”其实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思想要求的是父母为子女的榜样,子女对父母尽“孝”、“顺”之心。亲子之间隔着“父父子子”的规矩,并不亲近。所以,我们的上一两代人受传统思想的影响,时常端着当“父母”的架子行事。而马斯诺告诉我们:人是需要“爱”的!
记得从很小开始,我就用理性思考告诉自己父母为我付出了很多,他们肯定是很爱我的,告诉自己家是温暖的,以此平衡心底里那个不断想逃离的声音。可真正能感受到的东西是不必用理性分析并一再强调的。越是舆论标榜和推崇的往往越是人们缺乏的。因为缺乏,所以需要,所以向往,所以推崇。就像真善美,就像母慈子孝,就像夫妻相爱,这些不是普世的标配,不是自然属性,而是偶然的幸运和努力的结果,是人们理想中的样子。
现在总有关于“当父母是否需要学习,持证上岗?”的讨论。仅作为生物学上的父母,人的动物属性自带物种繁衍天性,当然不用学习考核。可要当“好父母”,从社会学层面来说,却是一门体系庞杂的学问,不是考一两个证能解决的问题。
个人隐私和个人空间是不可能被消除的,即使是家人之间、夫妻之间,都如此。区别只是它存在的载体是日记本、微信朋友圈还是心底一个永不被人发现的隐秘的角落。围追堵截、强制破除边界都不是好方法,被压抑的,终究会宣泄、爆发,给它找一个合适的出口,才能避免损失惨痛的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