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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命!”座下人员叩拜离开。
于穆昇独坐于高台,满目疮林,曾经的琴瑟和谐,其乐陶陶,如今的形单影只,纵然高朋满座,说不孤单、不寂寞,都是虚掩……
琮晴5岁那年,临近“流华夜”,母亲清解语重伤归来。待于穆昇赶回,她卧倒床榻,好似天边的一抹残云。他为她运功疗伤,拼劲全力,又聚集全天下最好的术士归调,皆无功而返。于穆昇怀抱心爱的女子,痛苦万分:人生原是无限美好,即使璀璨的千面净水钻,也不及分毫,却在猝不及防间支离破碎!
怀中的女子,此时虚弱不堪,却无损优雅,宛如一株紫晶的天竺兰。她说起受伤经过:“近来,我派多名弟子无故失踪。师傅担心这是幻术偏门死灰复燃之征,就命我巡视狐山,打探究竟。结果,今日我遇见了传闻中的小师兄,也就是当年误中‘噬魂咒’,引敌深入的那名弟子……”
时光倒转。清解语望着眼前潦倒浑浊的男人,暗自叹惋。她曾在苍凛子抽屉的画像中,见过此人,气宇轩昂,眉间一抹朱色“川”麟,其画工之精妙,足见在作画人心中的偏爱。只可惜,这幅画被揉皱成团,压入案底,意指师徒情断,又不忍遗弃。
“见过师兄。”清解语施以小礼,稍作问询,“师兄久居于狐山,可有再见幻术偏流复生之迹象?”
“幻术偏流?”他顿时癫狂,“师傅他老人家让你来问我吗!当年,是他罔顾道法优劣,将本该属于我的掌门之位,传给一位才入门的新弟子。说什么‘品性纯良’、什么‘天赋与血统’,到头来,还不是只因新弟子身份尊贵,更利于他的攀龙附凤!”
他扯开衣裳,露出道道伤疤:“幻术偏流借这份怨恨,对我施术,最后铸成大错。我知错了,这些年来,我暗自跟随师傅的脚步,与偏流对抗,竭尽所能,虽死而无悔,只为他日光复‘凛月派’,我戴罪之身,也可重归门下。但结果呢?我被废去功法,革去名籍,永世不得踏入‘凛月派’!如今我只剩下一成玄力,苟延残喘。我是有错在先,但绝非有意为之,是被人利用,他为何这般耿耿于怀,狠下毒手,难道只因我身份低贱!”
清解语沉默不语:有些犯错,不在于当事人给不给予机会悔过,而是一旦轻饶,那些残缺的躯体、逝去的生命,又该如何安抚?苍凛子偶尔提及当年的门派盛衰与那位小弟子,没有斥责,没有愤恨,只有无尽的惆怅,也许他也不忍心,但不得不为之。
清解语掬手作别:“师兄请息怒,我不打扰了。”
此时清风飞扬,撩起她的袖口,露出白皙手腕,其上有一圈淡红的咬口纹。
“这是什么?”他眼中先是几分疑惑,进而怒火中烧,“这是佩戴‘听风’所留下的痕迹。当年的掌门候选,已命陨于门派交争。你如此年轻,竟是新任的掌门候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注:解语诞下琮晴之后,再无心掌门之位,她将“听风”手环还于师傅,师傅却转手送给琮晴。)
多说无益,清解语转身离开,但闻身后一声咆哮:“噬魂咒!”
清解语尚不清楚此术的功法招式,只觉得周身卷起残叶碎花,齐簌簌向她袭来。她心头一紧,开启冰晶攻防,犹如大面盾牌,护卫于前;须臾后,冰盾裂解,万千冰凌柱,尖细而齐发,好似万箭穿心。
待清解语意识到小师兄是唬她,根本不会“噬魂咒”时,她只来得及收回一半冰凌,另一半插入他体内,鲜血淋漓。
“对不起,是我鲁莽。”清解语伸手想去扶他,“我带你回门派,恳请师傅为你疗伤。”
“不用你可怜!”他一下子推开手,气势汹汹,“告诉我,你到底是何身份?”
清解语轻叹一口气:“那恕我无理了。”说罢,封住穴道,飞身要将他带走。
正当时,一个身影陡然出现眼前,将男人从清解语的手中夺走,解封后安置一侧,就与她打斗起来。这一局,激斗惨烈,原本是身在山林空地,绿木葱葱,结束后,合抱粗的古木,拦腰折断,黄沙漫天,不见来时模样。其中细节,清解语却记不起来,像是满屏的画卷,突然就空白了一块。
“原来你是孔雀家的家主。”他仰天一笑,凄苦而无助,“果然师傅只喜欢贵胄家的子弟。”
说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抱起已倒在地上,同样血淋淋的女人离开。清解语刚想出手阻拦,焦灼感、炙痛感瞬间遍布全身,且越演越烈,好似百尺高台岌岌可危……
此时,清解语望着于穆昇,面色苍白却恬静依旧:“那女子才是真正习得‘噬魂咒’之人,传说此术有‘归原效应’,所以我记不得她的容貌,连真身几何,也是忘却。这一劫,我恐怕过不去了,她也不可能久活,到时再查看户籍名录吧。”
于穆昇强忍泪水,亲吻她的鼻尖,温柔得好似云中香囊:“别说傻话,我的宝贝很快会好起来。明日就是‘流华夜’,我们家的小琮晴,已等不及要举家出游了。”
“琮晴——”清解语小声念念,清澈的眼眸中,泪光闪烁,慈爱也坦然,“她还太小,这件事,不要说与她听。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了,无论成败都不要她背负。
世间飘摇,最讲究辨识人心。人心之相,有一种做法就是灌输苦难,让她万事拘谨,卸不下戒心,眼中留有一抹难解的深沉;可是人生在世,谁又不是负重前行?这一抹的深沉,显山露水地表明疾苦,让人怜惜,却又不愿太过靠近。
另一种就是没有负重地成长,越是无邪,就越是叫人心生向往,犹如浑天元际、天池峰巅的那一株美莲,所有的锦鲤都趋之若鹜,白鲤似玉,黑鲤如墨,赤焰的红鲤,更是一跃而漫游身侧;而那些夹杂着条纹的花鲤,纵然斑斓绚丽,也被排挤于外。这好似人生,她习惯了纯粹,习惯了真心,任何的矫揉造作、蜚短流长,在她面前,都是不屑……”
于穆昇滚下第一颗泪珠,之后的更是难以遏制地涌出:“宝贝,我们不说了。我们要长长久久,看着她长大成人,待她新婚出嫁,我亲自置办,你要为她梳头,一梳白发齐眉,再梳子孙满堂——”
“对不起,我做不到了。”清解语也是泪眼婆娑,但有些美好,既然强求不得,倒不如释然地告别,“人们都说我是聪慧的女子,我也如此觉得,任何地方都会过得很好,天上、地下,无一例外。所以不要为我难过,照顾好自己。”
一吻情深,人已逝,泪无尽……
而后的日子里,于穆昇协同苍凛子,再次清剿幻术偏流。一时间,风起云涌,才冒出萌芽的偏流,又重新跌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与此同时,他着手详查杀害清解语的那个女人:她自然是死了,但身份如何,又是否还有同党?
“那女人是凤凰族的剩余势力。”第三家族的原族长之遗孀红夫人款款而来,酒红的裙褂,不艳俗,反显得中正大气,“夫人之事,于大哥请节哀。”
于穆昇有些错愕:此事的前因后果,对外他只说是因病离世,她又如何知晓原委,并在此偶遇?
“于大哥不必惊讶。我一直负责凤凰族剩余势力的后续规整。我跟进到此处,见到那女人的躯体时,已全身冰冷,其上有大片冰凌,以及断裂的羽翼,既有凤凰族的,也有孔雀家的,进而有此推测。”红夫人先一步解释,并汇报调查结果,“这女子,曾受助于那位男子,当日见他被夫人点穴带走,以为是被挟持,因而奋力对抗。”
“她并不定居于此地,所以是否还有同党,我暂时无所得。当年,凤凰族飞扬跋扈,妄想一家独大,终被我们几大家族合力围攻。自族长一家三口的就地自裁开始,数年间,凤凰族的剩余族人几乎郁郁而终,剩下的也谨小慎微,不成气候。”红夫人明艳绝色,有不输男子的气魄,甚至更绝厉,“但为安全起见,于大哥是否能赞同我,向第一家族提议: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于穆昇眼中先是一丝疑惑,继而恼怒:“性命当前,怎可如此儿戏!”
“他们是凤凰一族,本就杀戮成性,几大家族深受其苦,一桩桩、一件件,你是案件审定的复核人,难道都忘了吗?”红夫人既是愤慨,也是轻佻,这话中的理所当然,像是因果得报,更像一记嘲讽。
“自然记得。”于穆昇一抹浅笑,各中深浅,没什么公正严明,却也无恶意扭曲,“只是你作为利益的既得方,这话你没有立场来问我。”
“也对,于大哥对于家族利益,从来都看得淡薄。”红夫人笑靥如花,端庄也魅惑,“那你又为何偏袒利益的既得方,还是说只纯粹厌恶凤凰族长的为人?”
“不应该吗?”于穆昇无意作答,只有些感慨,“多年不见,你倒是陌生了。”
……
于穆昇转身离开。红夫人之言,他半信半疑,后留人审查当地的户籍变更:当月,仅有一寻常妇人离世,她亲缘淡薄,只与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前来销户,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单薄,像堕入凡尘的仙子,凄美而无助……后远走他乡,于穆昇至此作罢。